1917年,依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胡適從美國學成歸來與傳統的小腳女子江冬秀完婚。
婚后第三年,胡適在杭州養病時出軌表妹,當年婚禮上的那個小伴娘——曹誠英。他們在煙霞洞山月中過上了三個月的「神仙生活」。
胡適回到家后便正式向江冬秀提出了失婚。
當江冬秀得知她的情敵就是當年自己婚禮上的那位小伴娘時,這個稱自己「冬秀嫂」的女人,竟然成了她的情敵,要搶走她丈夫,她多少還是有點吃驚,但更多的則是憤怒!
當她聽到「失婚」兩個字真真切切地已從胡適口中說出來后,她順手拿起一把桌上的裁紙刀向胡適擲去——這一刀本該是給那曹誠英的,她不在眼前,算她走運!
然后又沖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又抱過年僅2歲的二兒子思杜,拖過只有5歲的大兒子祖望,怒不可遏地將菜刀架在祖望的脖子上,聲色俱厲對胡適說:「你要失婚可以,既然你不要我們了,我先把兩個兒子殺掉,再死在你面前!」
胡適雖然留洋多年,但是哪見過這樣的陣勢呵!在這樣的陣勢面前,他除了立即繳械投降外還能做什麼呢?
胡適有幸躲過了江冬秀擲過來的飛刀,但躲過之后充其量也只能是離家出走,然后寫一首小詩罷了:
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頭上的人影
——胡適《秘魔崖月夜》
至于與曹誠英的千般情緣和所有山盟海誓,他實在是顧不了了,只能將它們交給北京西山的寒風,讓它們在其中漸漸消逝。
更令人可笑的是,自我標榜是一名自由主義者的胡適,此時竟由此總結出了他的所謂自由竟是:
情愿不自由,
便是自由了。
只是苦了那個在杭州每日苦苦遙望北方的曹誠英,她最后不得不獨自將腹中那個見證著自己與愛人所有愛的甜蜜和真摯的生命狠心地結束,也將自己一生的愛情默默地結束。
在胡江婚姻的圍城中,起初絕對占據制高點和主動權的無疑是胡適,可後來似乎調了個個兒:
胡適成了一位模范丈夫、好好先生,不但創作了「新三從四得歌」,而且在現實生活中似乎真的身體力行之;
而江東秀則成了一頭在中國現代文化史上著名的河東母獅,生活中只要她一聲輕吼,胡適似乎便為之立馬腿腳發軟。
而"菜刀門"事件無疑是胡適與江冬秀調個兒的這個分水嶺。
一、民國N大怪之胡適與江冬秀的婚姻
胡適,一位時代名流、一代文學大師、一世文化精英,竟然娶了個幾乎是文盲的鄉下婦人——娶了也不奇怪,那時的許多文化精英都曾因為種種原因娶過這麼一房「原配」,像徐志摩、郁達夫、魯迅等人皆是,但是最終都被他們一一拋棄了,至少是像魯迅那樣「放棄」了。
而胡適之于江冬秀竟然一直不離不棄,既沒像徐志摩之于張幼儀那樣的拋棄,也沒有像魯迅之于朱安那樣的「放棄」,這在那個年代不能不說確是一大「怪」事。
然而,試換一個角度問:那些「原配」們就應該被拋棄與放棄嗎?江冬秀沒有被拋棄或放棄是不是真的就是撿得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其實,那種將胡適與江冬秀的婚姻看成「民國N大怪」之一本身,其立場便是不自覺地站在胡適一邊,或者說是以男人的視角來看問題的。
而以如此的立場和視角來看問題,便覺得我們的文化大師似乎被一個半文盲悍婦綁架,以至于在這場婚姻中「虧」大了,甚而至于其人生似乎也因此而陷入了一種大不幸。
然而俗話說得好,婚姻如同鞋子,合適不合適只有穿它的腳才知道,外人其實說到底是并不知道也無權評價的。
再則我們看到的另一個事實,即胡適與江冬秀白頭偕老的婚姻本身,或許倒正可證明胡適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不幸;同時,江冬秀也沒有如我們想象的那樣討得了大便宜,或許她的苦、她的難一直都被我們連同她的好一起被長期忽視了!
二、苦等之煎熬
15歲那年,江冬秀由「父親之命、媒妁之言」,與13歲的胡適訂婚。
這個年齡的江冬秀,應該有點懂事了,但是盡管如此,那時的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男孩,將來能成為留洋博士、北大教授和駐美大使等等!
丈夫的出色既讓她感到驕傲,又倍感煎熬。
江冬秀眼看著那個與自己訂過親的男孩,書越讀越多,離自己越來越遠,心里漸漸升起復雜的滋味:既希望他能出息越來越大,又擔心出息大了自己被拋棄!而這種復雜的滋味無疑是一種糾結的痛苦!
再後來,胡適去了美國,江冬秀的痛苦煎熬也幾乎到達了頂峰:胡適與那個美國洋妞韋蓮司的緋聞,從大洋彼岸多多少少地不斷傳來。
雖不能肯定是真是假,但是千真萬確、實實在在的是,他要求退婚的信卻寄回了家,更實實在在的是,他竟然一去無影蹤地近十年,似乎早已樂不思蜀了。
雖說在胡母的主持公道下,這婚名義上并沒有退,但是誰知道將來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而時間似乎只一晃,江冬秀已經是二十大幾的「老姑娘」了,這種情況下如果真的終被退婚,那她這一輩子不就完了!事隔多年后,許多人在了解了這些后,也禁不住為江冬秀后怕而捏上一把汗。
最終,江冬秀正是靠著自己的這股定力,更靠著多年如一日照顧胡母所在她那兒取得的好感,最終在胡母主持「正義」之下,讓胡適乖乖與自己入了洞房。
至此江冬秀的苦看起來似乎到了盡頭,然而殊不知卻幾乎與其同時開始了她人生的又一個難題。
三、"教授太太"的滋味
最初,江冬秀還能對婆婆有所依靠,可是不久婆婆馮順弟就去世了,所有的艱難,都只能靠她一人獨當了。
外人當然看到的只是她風光的一面:老公將她接到了京城,讓她過起了「教授太太」的日子,但那又是一種怎樣的日子呢?
胡適有寫不完的文章、做不完的演講,但是他到底寫了些什麼、講了些什麼,他很少與她說,偶爾說一兩句,她也幾乎聽不懂,所以也就從不敢多問。
「我的朋友胡適之」幾乎是民國時一句家喻戶曉的俗語,可想而知胡適有數不盡的朋友,他們是他的同學、同事、同鄉等等。
而胡適又是個喜歡動不動就呼朋喚友的人,這些人有時來家作客,她一個鄉下女人,常常手足無措,她無法與他們對話,無法與他們應酬,甚至她一口安徽鄉下土話,使得她與他們間基本的語言溝通都成問題;她作為家庭主婦對他們的招待,如何把握分寸,有時也讓她十分為難。
走出家門,人們常常在背后對她指指點點:「看呀,這就是胡博士那個鄉下老婆!」甚至她偶爾與胡適在校園里一起散散步,也被一些小報說成了「一道奇異的風景」。
最讓她感到尷尬和難辦的是,胡適有無數的讀者、無數的粉絲,尤其有無數年輕漂亮的女讀者、女粉絲,既讓她時時提心吊膽,又讓他自慚形穢……
而所有的種種難處,沒有人會告訴江冬秀如何處理。胡適整天忙,很少與她說話;外人更似乎連正眼看她的也沒有。
她也曾試著找鄰居傾訴一番自己的難處,但結果招來的不是不屑,就是誤解——哼,有福不會享,賤骨頭!哼,得了便宜還賣乖,虛偽!
總之,江冬秀遇到的難處究竟有多難,只要我們看一看今天的農民工融入城市的艱難,應該就不難想象了。好在江冬秀都將這些難處一一化解了,最終將這「教授太太」的位置坐得既穩固又風光。
四、摸到了胡適的軟肋
"菜刀門"事件的過程幾乎眾所周知,胡適在與江冬秀的婚禮上,目光和心思竟然不在新娘而在小伴娘身上,這無論如何也不是君子所為!
如果只是如此有賊心無賊膽,那也就算了,哪知竟然有一天來起了真的,背著老婆,借著養病的借口,胡博士竟然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這豈只是非君子之行呵,完全是滅了人倫了!
一個堂堂的北大教授,這張揚出去,看你的臉往哪兒擱?
因此,胡適犯下的這個案子,的確算是一條小辮兒,一旦確有實據地被江冬秀捏到手里,的確很有控制胡適的力量,效果應該也不會差。
當胡適當面向江冬秀說出「失婚」二字時,江冬秀的一招也的確很高,也很絕,至少比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高多了、絕多了,自然也有效多了:
是的,你「一哭二鬧三上吊」,最終死的只是你一人,但是江冬秀竟然將菜刀架在了親生兒子的脖子上,且當著胡適的面,胡適雖說是留過洋見過太多的大世面,但是這陣勢想來他哪曾見過,只有當場繳械投降的份兒!
因此,通過「菜刀門」事件,江冬秀知道了胡適有兩條軟肋,一是面子,二是孩子。
五、江冬秀的可愛之處
第一個感覺到江冬秀好和可愛的不是別人,還正是胡適。有一次,胡適生病了,江冬秀給胡適寫去一信:
你前兩星期給我的信,你說十三四大概可以動生(身),你葉(叫)我不必寫信把你,故我就沒有寫信把你,但是你到今天也沒有回京,也沒有寫信把我,葉(叫)我這四天心里著急得不得了。還是你又發病了,還是有另(外)的緣故?我日晚掛念和著急。你這一次離京,我沒有一天心里不發愁,加只(之)你葉(叫)我盼望和著急,這是怎樣說發(法)呢?高先生說你到上海再不能住了,說你這一尚(向)又沒有一(以)前的身體好了。我今天聽他說你今天不狠(很)好,我心里好比刀割一樣。無論如何,我求你見我的信就趕快回京為要。我病了三天了……
或許是人生病時總是最脆弱吧,胡適在收到這封信后,并沒有因為它的錯別字連篇而不屑,而是給我們留下了這麼一首詩:
病中得婦書,
不滿八行紙;
全無要緊話,
頗使我歡喜。
胡適的「歡喜」,恰恰說明了江冬秀自然有對于胡適的好,想來也是:首先是她對丈夫的關心是真的;二是她還能識字寫信,盡管錯字連篇、詞不達意。
盡管江冬秀也確曾在胡適面前揮刀相向,但是她對于胡適生活中能處處關心也是事實,正可謂「一手軟,一手硬,兩手齊抓」。
江冬秀對于胡適的關心可謂全方位的,甚至可以說是在她的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無微不至」的。
為此,胡適的得意門生唐德剛曾戲言:「胡適大名重宇宙,小腳太太亦隨之。」江冬秀聽后很滿意,于是她一個勁地夸獎:「唐德剛是胡老師最好的學生。」
首先是在生活中,別忘了江冬秀手上的那把菜刀,除了的確也能用來殺人外,原本是用來做菜的,她也的確能用那把菜刀做得一手好徽菜,并且為胡適一做就是一輩子,尤其是那「一品鍋」,做得更是地道!
而沒辦法的是胡適恰恰就好「這一口」,以至于後來胡適每每請客,桌上必有這道菜,此不但成了胡家的一道招牌菜,後來竟然也成了徽菜中的一道名菜,想來這也為胡適沒少在朋友面前掙得面子吧!
張愛玲有一句名言,男人征服一個女人往往是通過她的陰道,女人征服男人往往通過他的食道。此話雖大俗,但是確有一定道理,想來在胡適那兒亦不會一點作用沒有吧!
除了生活中,甚至在胡適重大的人生抉擇時,有時江冬秀竟也能參與其中發揮作用,儼然胡適的賢內助。
胡適要去當官了,心情有點復雜,江冬秀在給他的信中寫道:
你現在好比他們叫你進虎口,就要說假話,他們就愛這一套。你在大會上說老實話,你就是壞人了。我勸你早日下台罷,免受他們這一班沒有信用的加你的罪,何苦呢?……你看了我這封信,又要怪我瞎聽來的,望你不要見怪我吧。我對與(于)你,至少沒有騙過你呀。
江冬秀雖然說不出多高深的道理,但是直來直往,更難能可貴的是,她不勢利,不把這官看得多麼重,主動給丈夫準備好一個下台的台階和下台后一個溫暖的家。
試想胡適在收到這樣的信以后,一定會覺得進退有余心中充滿暖意的吧!
六、真正占便宜的是誰?
然而,婚姻是一場博弈,江冬秀在與胡適相處的日子里也并未占到多少便宜。
有太多的事實證明胡適與江冬秀并非人們想象的那麼不和諧,江冬秀也并非人們印象中的那樣彪悍,胡適更并非人們想象的那樣不幸和痛苦,尤其是後來,江冬秀的彪悍出了名之后,相反胡適似乎很享受自己的這種婚姻狀況。
事實上,胡適幾十年來一直一面以「家有悍婦」為盾牌抵擋著曹佩聲們,可一面又不斷地放任著與吳健雄們的情感曖昧,就這樣兩相調節著,平衡著,也享受著。
如果他真的那麼怕江冬秀的菜刀,真的在乎江冬秀的好,他還敢、還會在外面如此沾花惹草、緋聞不斷嗎?
或許他要的就是這種「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生活吧!如果從這一角度來說,胡適在與江冬秀的這場婚姻中,似乎一點也沒有吃「虧」。
然而人們總覺得胡適吃了「虧」,總覺得江冬秀之所以如此,全憑胡適的成全。
而江冬秀也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憑著自己的直覺向胡適作著努力接近,同時也以自己的方式切入其生活,最終竟也陰錯陽差、歪打正著走進了歷史。若從這一點來看,她真是又十分幸運!
的確,江冬秀一生最大的幸運是一輩子沒有被胡適拋棄,婚姻可謂修成了正果,晚年時她似乎成了胡家勞苦功高的「賈母」,在家庭生活中有著說一不二的地位。
但是她獲得的最高待遇,也就只是胡適另買一套房子專給她打麻將——此時的她已功成名就,自有資格去打打麻將;但此時她仍然只能去一旁打打麻將。
因此,胡適雖然最終沒有拋棄江冬秀,沒有與她形式上失婚,但未必就是理解和認可了她的苦、她的難,即使在他體驗到了她的好之后亦然。
當然,江冬秀更不可能真正理解胡適,并真正走進胡適的心。
如果說世上的事真有「雙贏」一說,那麼胡適與江冬秀的這場婚姻應該是「雙輸」,而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雙方都不是對方需要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