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我要嫁的人上東方無極,是太子。」
「太子早就死了。」納蘭措睨著我,「你那連他的臉都記不住的幼年情誼,算什麼?我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
聞言,我被氣笑,從他這樣的神色裡,我幾乎可以斷定,太子沒死。
「你打算頂著東方無極的面具,過一輩子?」
「如果我不用呢?」
「你瘋了!」
少時的納蘭措在我祖父膝下不曾跪過任何達官貴胄,甚至皇上戲笑給他封侯,他都拒絕了,如今整個人掉權力的漩渦中。
「納蘭措,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為了你。」
我猛地抬頭,只見他眼底猩紅,是我從未見過的憤怒。
他甩袖而走,不曾給我一個解釋。
我按住眉心,難道我殺了真的東方無極?那晚闖入東方無極的寢宮將他抱住時,分明看到他的頸脖正中有個突起的紅痣。
而那具屍體並沒有。
7
我爹最近蒼老了很多。
作為盛府從不受寵的女兒,他竟然來看我了,「你長得跟你母親很像。」
我靜靜坐著,不說一句話。
除非天塌下來,否則他不可能 懷緬髮妻。
父親原是個窮書生,他對母親虛情假意,更不喜歡我。
「晚晚,不想嫁給太子,那就回老家待一段時間吧。」
他說向聖上請罪,可以放我走,我不想嫁給納蘭措。
哪怕他是我此生唯一能信得過的人,也從不敢交出自己的心。
沒有一個女人喜歡三心二意的男人。
我行了兩日的路後,總覺得心底不安,便轉頭返回。
盛府。
往日賓客席席,如今朱門緊閉,我自入城就聽聞盛家因貪汙賑款巨大倒了。
朝臣上奏的摺子如雪花,終于一人之下的丞相在午門被抄斬。
我失魂落魄地跪在盛府門前,我沒有家了。
早知道我爹是貪官,但沒想到他貪如此多,而這些被壓的秘密被爆出來卻是受人指使的。
聖上寵愛的珍妃還慫恿滿門抄斬,盛家百餘人口,行了火刑。
她贏了。
她恨先皇后,連先皇后的親妹妹的夫家也不願放過,更或許,不忍心看著上陽受納蘭措的委屈。
爹肯定是得了些消息,才提前讓我離開。
那一刻,我對珍妃的恨意深入骨髓,我只想悄悄潛進宮裡以命換命。
殺了上陽,讓她知道什麼叫痛。
夜來宮,上陽見到滿身戾氣的我後,笑得囂張:「你還沒死啊?不過……沒了顯赫的家族,是生不如死吧。」
我拔出匕首,快速拿捏住她的頸脖,她從來不知道,從小我的武藝便遠勝于她,想要制服她實則輕而易舉。
上陽被我帶到了刑方獄。
這裡有軍中最殘忍的處死方式,將人從幾丈高的樓臺扔下去,讓底下密密麻麻的尖鐵刺穿,流血而亡。
上陽似乎並不慌,在我耳邊輕道:「納蘭措會保護我的。」
我眉頭微蹙,果然四面八方都是隱藏起來的弓弩,唯獨不見那人。
我笑得和劍的冷光一樣,我從未打算活著回去。
沾了霜的聲音喚住我:「盛晚晚,放開她。」
納蘭措步徐徐朝我走來,他總是一副運籌帷幄到讓人安心的模樣,可現在我卻並不喜歡。
「我要殺了她。」我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俊逸的眉間蹙起,像湖面起皺的月影,「她不能死,你更不能。」
我掐住上陽,只要我砍斷那頭的繩子,她即刻便會墜入刑方獄,萬針刺骨。
進了宮,我才發現周圍的人都恭恭敬敬稱納蘭措為「太子殿下」,用的是他自己的臉。
其中玄機我並不解,但他肯定欺騙了我。
我親手將上陽推下去,弓弩手朝我萬箭齊發,我卻聽到納蘭暴躁的怒吼聲:「不準射箭!」
我朝他笑笑,便縱身躍入深淵。
身後雜亂的聲音穿過我的耳膜,這大概是我能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8
我以為我會死。
但快死的卻是納蘭措,他為了救我,活生生從高臺上摔落,連接昏迷了幾日。
昏迷得毫無意識的人,卻死拽著我的手臂不放。
紅了一大片。
珍妃恨我入骨,她的女兒上陽已經清醒,傷得也不輕。
而我卻連一根頭髮都未缺失。
無人敢懲罰我,想來是迫于納蘭的震懾。
終于,在納蘭昏迷的第四天時,珍妃拿著鞭子狠狠打在我的身上。
我忍不住疼痛失措驚叫。
如果不是納蘭措醒了,她會將我活活打死,從病榻上起來的納蘭措很是虛弱。
他圈住我跪在珍妃面前:「母妃息怒,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母妃?原來他是珍妃所出。
我變扭地推開他。
納蘭措黑眸黯淡了,卻還是耐著性子同我解釋:「你父親沒有死,晚晚,你從小就清楚,我不做讓你難過的事。」
當晚我見到了父親,他滿鬢花白,正準備歸鄉過清淨日子:「雖然我不看好那小子,但做人要知足和感恩。」
我抹掉眼淚點頭,父親走了,把我留在了宮裡。
日子久了,我便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東方無極是名正言順的諸君。
當年先皇后誕下的,是雙生嫡子,但天朝不能有個長得和諸君一模一樣的皇子,是為不祥之兆,不能為儲。
我的外祖父殺伐果斷,將其中一個孩子抱走活埋。
那個孩子就是納蘭措。
沒想到納蘭措被人在荒山中撿到,被養到了三歲。
外祖父再次遇見了這個孩子,他驚恐萬分,這個孩子與三歲的太子東方無極相似至極。
他向聖上求恩,告老還鄉,偷偷帶著這個多餘的孩子回到鄉下。
如果沒有那場宮閨違亂,納蘭措和太子東方無極將會是兩種天差地別的人生。
一個是將來日主天下的諸君,一個是退朝老臣麾下撿回來的孩子。
太子七歲那年,聖上派人悄悄在鳳去臺點了火把,隨後佯裝走水,宮內一時火光沖天。
鳳去檯曆來皆為皇后寢宮,那時皇后正與野男人在殿內顛鸞倒鳳,鳳去臺的大火葬送了皇后。卻沒想幼年太子東方無極也葬送在這場火災裡。
皇帝恐引起奪儲之爭,就捏造東方無極前往西北的假像。
聽到這裡,我突然驚覺,那在西北見到的那個人是誰。
我心裡漸漸產生了一個不妙的想法。
「不會是你吧?」我問輕描淡寫的納蘭措。
他似笑非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忽而想起探入東方無極寢宮對他推心置腹表達愛意時,東方無極震怒,孤寂的情緒。
心裡突然一虛,這傢夥演戲真好。
繞是我熟悉他,也斷然不知東方無極就是他假扮的。
我托著腮,瞧著用水墨繪小像的男人,那手五骨分明,恍若冰肌玉刻,不消片刻便繪出了一個眉眼妖嬈卻相貌端莊的女子。
正是我。
他哂笑道:「你負我,負得毫不留情。
」
為了讓他不挑刺,我推著他往下說。
家族式微,聖上處處向納蘭家族發難。
外祖父沒有辦法,將納蘭措帶入宮中想要討得蔭庇。
豈料皇帝知道了真相後,勃然大怒。
他恨先皇后,包括她生的孩子。
盛寵的珍妃闖進書房,跪了一夜求情,珍妃說,「聖上,其實當年……這對雙生子是臣妾的,是皇后難產搶了我的孩子,把夭折的小皇子偷換到了我產床上,我後來才知道,我已經失去無極了,請皇上把這孩子留下吧。」
隨後,納蘭措被繼續養在外祖父膝下,只是偶爾會和母妃珍妃見一面。
我遇見的太子哥哥,早就死了,死在了共放紙鳶的年紀。
納蘭措眸子裡仿佛融了三月的雪水,一甩袖子氣道:「你也不曾為我這麼難過,哼!」
我也來氣了,「你喜歡上陽的時候,我不曾生氣?」
納蘭措好笑道:「她是我妹妹,你是我從小就認定的人,有什麼好氣。」
我瞪圓了眼睛,卻被他趁亂俯下一吻。
「上陽一直都是我的親妹妹。」
9
我出嫁那日,雨霽初明。
我身著鳳冠霞披地從盛府被送進了宮裡,浩浩蕩蕩。
萬民迎送中,納蘭措坐在高頭大馬上,紅衣襯得黑髮若墨,身姿修姿礦逸如流雲,面色如戰場上面對赫赫大軍般嚴肅。
我見到他便笑了。
男人嘴角才浮起一絲笑,卻又悄悄抿住。
顛簸之中,頭上的碧玉釵掉了下來,碎成了一片片。
宮裡的嬤嬤還算鎮定,呢喃著歲歲平安,可我卻明白,上陽過不去這個坎了。
這只釵是上陽親手為我插上的,插的時候她說:「嫂嫂,我原諒你了。
」
我忘不了她頹靡的神色和紅腫的眼。
「從未有人告訴過我,納蘭將軍是我的哥哥。」
「我喜歡他,並不比你喜歡他少。」
「我討厭你,卻又想成為你。」
「還有,母妃為我訂婚了,是望族王家的嫡長子。」
說完這些,她將釵[插·入]了我的頭上,哪怕與我滿頭的金步搖格格不入,我卻戴著它出了門。
沒成想,卻碎在了路上。
晚上洞房花燭,納蘭措掀開我的薄紗蓋頭時,見到的便是我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緊張地問我怎麼了。
我握住玉釵碎片的手展開:「這是上陽送我的釵子,碎了。」
納蘭措愣了愣,隨即笑了:「難道我不比這壞兆頭靠譜?」
我哭得稀裡嘩啦。
他無奈了,只能將一杯甜酒放在我面前,慢慢喂我喝下去:「這是交杯酒。」
傳聞廢太子風流不堪,不受寵的丞相長女嫁過去,卻被寵上天
熟悉的香味在舌尖滾開。
這個味道我記得,是當年偷喝納蘭措的桂花釀。
納蘭撫過我的臉,眸子如融了夏夜的繁星,明亮而虔誠。
「桂花釀,你當年親手做的十二壇,如今只剩一壇。」
「其他十一壇呢?」
「戰場上,想你,就喝一口,這一壇我忍著不喝,總想著……還沒娶到你,怎麼能喝完。」
作者:七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