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很溫柔,我卻情不自禁地審視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暗自揣測這溫柔是不是他剛剛對另一個女人展現過後的殘留。
「嗯,糖已經定好了,不過店員問我們要不要順便選好糖盒。」
聰明的店員立馬又轉身把手機伸到他眼前,試圖將剛剛的行銷話語再重復一遍。
他看了幾眼就擰眉,輕輕揮開對方的手,問:「有沒有歐式童話風格的,更可愛浪漫一些的款式?」
他一直是個目標明確的人,要什麼、喜歡什麼,要求清晰,表達明確,不給人留分毫談判的餘地。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店的基礎款沒有您想要的風格。」
店員再次被他挫敗,但豐富的銷售經驗讓她很快又鼓起勁兒。
「不過我們可以為二位提供專屬定制服務,只是需要另外支付設計費用,尤其是剛剛聽您說二位婚期將近,時間上肯定需要加急,也需要額外加錢。您看?」
他很快答道:「加錢不是問題,就按照我的要求加急定制,你儘快做出樣品來給我看。」
我拉他的胳膊,頂著店員的目光輕聲勸:「要不還是隨便選一個吧,這樣太麻煩了,也不劃算。」
他拍拍我的手背:「不能隨便,我要給你一場最難忘的婚禮,當然樣樣都要盡善盡美。」
他實在是個合格的新郎。
對于我們即將到來的婚禮,他比我上心得多,我們倆似乎顛倒了性別,我像許多男人一樣,沒有那麼多的憧憬,為婚禮麻煩的細節感到疲倦。
我不喜歡浪漫奢華的歐式童話,也不在意吃什麼糖、給客人準備什麼伴手禮。
如果可以,我更想要兩個人簡單樸素的婚禮,不需要任何人的圍觀。
只要我穿著我喜歡的款式簡單的緞面婚紗,一步步走向我的新郎,我們眼裡都只有對方,對彼此真心誠意地說一句「我願意」,然後毫無顧忌自然而然地深情擁吻。
但他總說,要給我最好的。
我要怎麼開口當個壞人,將他的好拒之門外。
只是看著即將到來的婚禮漸漸呈現出我從未想過的模樣,我很難不懷疑,這種好真的是要給我的嗎?
店員用羨慕的眼光望向我,仿佛我是她見過最幸福的準新娘,我笑了笑當默認,說:「那就定制吧。」
回去的路上,我自上車後就扭頭看向車窗外,秦立似乎也無意交談,氣氛奇怪地沉默著,直到他媽媽打來電話,讓我們今晚回家吃飯。
「青青,媽媽專門托人買了陽澄湖大閘蟹,已經蒸上鍋,就等你們了。」
秦立握著方向盤,手機放在車載支架上,開了外放,他媽媽帶著絲絲軟糯笑意的地方腔調讓原本寂靜的車內一下活過來。
我心上暖了幾分,趕忙應到:「好的,阿姨,我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他有一個令人豔羨的幸福家庭和包容的爸媽,不知他是怎樣跟父母解釋的,他們對我格外和善。
而我沒有邀請任何親戚和多餘的外人來見證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因為,我甚至,連爸媽都沒有。
3
吃過飯後,儘管秦爸秦媽再三挽留,秦立還是擋在我身前,固執地要回我們的家。
他知曉我不懂與長輩相處。
無論做朋友還是做戀人,他對我都算得上無可挑剔的。
心理諮詢師是個危險的工作,剛開始工作那兩年,我時常被那些絕望厭世的靈魂來回拉扯。我趴在深淵邊緣想要拉繩救人,卻好幾次控制不住,連自己也墜落下去。
在天最暗的那些夜晚,我偷溜到無人的大街,嘶吼歌唱,幾欲瘋魔。
是秦立抱緊了我,拉住了我,他做我的樹,讓我這根繩得以穩穩紮根。
回到家後,開門第一眼就能看見我的婚紗,秦立為它專門騰出了客廳一角,頂上正好有一束潔白的射燈照著。
細密的碎鑽和反光的亮片讓它白得聖潔而耀眼。
可那冷光打下來,我有一刻忽然感到好冷,恍惚覺得自己像個久久困在大雪中的旅人,有種雪崩前閃花眼的心悸。
我不怕雪盲,只怕自己心盲。
婚紗是秦立早早拿著設計稿找人定做,我不認識設計師,也不喜歡這款式,但我沉醉于秦立見我穿上它時的癡迷眼神。
他眼裡熠熠生光,歎道:「真美,我很喜歡。你覺得怎麼樣?」
我對他那樣欣賞的眼神毫無底線,于是我說:「我也很喜歡。」
可婚紗並不是我的尺碼,直到一周前它才被重新量身定做好,小心保護送到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