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
他一直在說這些詭異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質問著,拖拽著陸羽,朝我走來。
「為什麼要用煙頭插我的眼睛。」
「為什麼從不回來看我。」
漸漸地,我明白了。
他,曾經是被母親拋棄的孩子。
「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我要聽你的慘叫。媽媽。」
劇烈的強光閃過,雷鳴劃破天際。
他不知道。
我在等的,就是這道雷!
36
那雙高跟鞋,我沒有完全穿進去,早已經被我在原地悄悄脫下。
雷鳴炸響。
我用力地蹬向地面,朝他,狂沖了過去。
雷聲掩蓋了所有聲音。
他感覺到了迎面的風,下意識地想抬起胳膊,但是太遲了。
「咚!」
我手里,抓著那個保溫杯。
幾乎是全身的力氣,重重砸在他下腹的位置。
那里,是他受傷的臟器。
他被我的慣性帶倒,重重跌倒。
我也失去平衡,一個膝蓋磕在地面,痛入骨髓。
他掙扎著想起身,我撲了上去,抓著保溫杯,對準了他下腹的位置,再次用力地砸下;
黑暗中,仿佛有一雙小孩的眼睛,在窺視著我。
很奇怪,這個時候,我想起的是陸羽。
【下午,壞掉的手機。】
【他說:你一個人住,要小心一點。】
保溫杯舉起,重重落下。
一下,兩下;
【下午的走廊上,陸羽轉身要走,突然回過頭。】
【他說:你別胡思亂想,就不會失眠了。】
【你怎麼知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了笑:病人的直覺。】
最后一下,連地板似乎都在震動。
保溫杯脫手,摔飛了出去;
【走廊外,積云卷動。陸羽漫不經心,插著口袋。】
【我低著聲音,告訴他,我閉上眼睛,黑暗中,就有一雙小孩的眼睛,窺視著我。
】
【那視線將我心口刺穿。】
【安啦。他沉默了很久,這樣說:孩子看到你自責,就不怪你了。】
雷雨夜的家里。
我徹底脫力,搖晃著身體,險些倒下去。
身下的盲人,沒有了動靜,嘴角滲出大口大口的血。
那一雙病變的眼睛,大概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失了神。
37
我渾身疲軟,無力地喘息著。
「啪。」
忽然之間,我的手腕,被抓住了。
那個盲人,抓著我的手腕。
我想掙開,可已經使不出任何力氣。
被他一拽,倒在了他的身上。
脖子,感覺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但他和我一樣,已經沒有了力氣。那只手,僅僅只是將我的脖子勒痛而已。
許久,他松開了手。
他軟弱的手指,不甘心地抬起,觸碰了一下我的眼眶。
很潮濕。
我聽見他用微弱的聲音,詢問我。
「媽媽……是你的汗,還是你哭了。」
「是淚。」我沒有否認。
他慢慢垂下了手,整幅身體,疲軟地攤在地上。
「謝謝你。」他說。
38
……
我在陸羽的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機,報了警。
警察上門的時候,暴雨已經小了很多。
陸羽被送上了救護車,他還活著,只不過,腦部受了重創,一時半會醒不了。
我被帶回了警局,做了很多輪的筆錄。
那個盲人,臟器嚴重破裂,一夜的手術,保住了命。還有很多事情和罪名在等待著他。
幾天后,那個給我做筆錄的警察,告訴了我調查的結果。
那個盲人,很小的時候,眼睛是健康的。
他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跟一個商人走了。
他一直追出去,哭鬧不停。
他的媽媽,一狠心,把他鎖在了以前的家里。用點燃的煙頭,灼瞎了他。
那個女人,空有一身皮囊,文化水平不高。
她只是覺得,這樣一來,這個孩子就再也沒法纏著他了。
她確實做到了,后來這個孩子活了下來,長大,試圖找過她,可根本找不到她的蹤跡。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長大后,他開始仇視,所有遺棄過孩子的女人。
還有一件事,是給我做筆錄的警察,告訴我的。
他給鄰居們也做了筆錄。
那天的雷雨夜,有幾戶人家,不同程度上,聽見了我家傳來的動靜。
但是暴雨砸向遮雨棚,掩蓋了后續的聲音,以至于,他們沒有太在意。
也就是說,那個晚上,如果沒有反抗,我是根本等不到救援的。
如果沒有反抗,我是活不下來的。
39
幾周后,我接到了陸羽的電話。
他醒來了,只是,身受重傷,一個月內,下不了病床。不過,我也好不到哪里,打了繃帶,身上帶傷。
我們詢問著對方的狀況。
「你那天,怎麼會突然來我家的?」冷不丁地,我問。
「因為我發病,睡不著,想找一個人說話。」
怪不得,他總要和我說病人間的直覺。
「那后來,你開始踹門……」
「躁郁癥的一個癥狀,就是容易產生幻想。」
「什麼樣的幻想?」
「幻想你有危險。」我聽見他在電話那頭,自嘲地笑了笑,「我走進門,看見你被捆在那的時候,還以為我仍然在幻想里。」
「好好治一治你的病吧。」
我在走廊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被暴雨洗刷過的欄桿,比以前干凈了很多。
我突然感覺,有熟悉的腳步聲,轉過了身。
是我的那位舍友,以及那個和她睡到一起的男人。
他們牽著手,男人被我轉身撞到,吃痛地揉著胳膊。
他的神色有些慌張,也像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了這麼大的力氣。
「抱歉啊,我走路不長眼睛。」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以后,都是。」
我打著電話走遠,和陸羽約好,下課后,去看他.
—end
彩蛋:雷雨夜前與后
1
有一件事,是我到醫院后告訴陸羽的。
我搬出去住的另一個原因。
「是被排擠對吧。」
我還沒開口,陸羽就替我說出了答案。
他吃著我削的蘋果,躺在病床上,像個小少爺。不過,是打滿繃帶的那種。
「你怎麼又知道了。」
「操,你一個宿舍,就你獨來獨往,我瞎麼?」
2
那是雷雨夜來臨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剛打完胎,沒有告訴任何人。躺在宿舍,難受得快要死掉。肉體,心里,都是。
那個舍友,打著電話,語笑嫣然,電話的那頭,是我死去孩子的父親。
她是專門打給我聽的。
她想把我趕出去,我知道。
你說原因?大概是我從來不敢反抗吧。
欺負人這種事,是會上癮的。
那段時間,她的手段變本加厲。深夜里,我從樓層的公廁回來,發現宿舍的門從里面鎖上了,一個人,只能在樓下的長凳,坐到天明;
還有抽屜里,突然出現的蜥蜴尸體;
保溫杯里,喝完的熱水,杯底有蜥蜴的斷肢。嘔吐之后,打從心底的恐懼。
……
我搬了出去,說是為了靜養,其實是為了躲避。
骨子里怯懦的人,只想得到躲避。
3
直到,雷雨夜。
那個晚上,暴雨一直在下。
我的家里,地上,墻上,到處都是血跡。
陸羽昏迷在地上,那個盲人也不知生死。唯獨我還醒著。
離警察上門還有一段時間,我坐在地上,劫后余生,喘息著看著他倆。
后來,我聽見了一個聲音,從臥室傳來的。
回到臥室,在床上,摔壞的手機,屏幕亮著。
它終于開機,紊亂的顯像,但還是能看清上面的畫面。
有一則消息,幾個小時前,來自我的那位舍友。
她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發布了她的恩愛照片。
文案是:「他說他終于遇見了對的人。」
還有一個偷笑的表情。
艾特了一些人,其中,包括我。
我想,她是希望再一次傷害到我吧,想讓我受傷,想讓我自卑,想讓我痛苦。
只是,在那個晚上,我站在血跡遍地的家里。
看著那充滿心計的話,想著她背后的邏輯。
內心,很平靜。
第一次覺得,挺幼稚可笑的。
5
我給陸羽削著蘋果,他聽著我的訴說。
「對了,你那個房子,不能住了吧。」他說。
「嗯,我打算搬回宿舍去。」
探望的時間到了,我放下削好的蘋果,和陸羽道別離開。
「喂。」他突然叫住我,「去我家住吧。」
我一愣。
是在擔心我麼?
「沒事了。」我笑了笑,「現在,到她們怕我了。」
「我會去找那個男的聊一聊……嗯,在我狂躁癥發作的時候……」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但是呢,人吧,總是得在快樂的環境里呆著……」
「您一個躁郁癥患者,就別指導我快樂了吧?」
我拎起了包要走。他的視線,始終盯著我。
我嘆了口氣。
「……你家的鑰匙在哪?」
「門口,消防柜,最下面的夾縫里。」
「要我住多久?」
「不知道,可能會很久吧。」陸羽說,「等我出院,我會照顧你的。」
—end
作者:葉小白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