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知曉,謝長卿這樣一句話,怎麼看起來比長虛山下的魔障還要嚇人些。
白綏原先正側了臉瞧湖邊一朵正開得好的紫瓣睡蓮,聽到這話也不免轉過來維護楚謠:「前輩功力深厚,我等也不愿冒犯相爭。但是前輩話未免過了些,你要師妹的內核,不就是要她的命嗎?」
謝長卿慢慢地笑了:「靈根與玉核有什麼區別呢?你們白拿了旁人的靈根,也該用什麼東西來償還,因果相償,修行講的不就是這麼一個緣法麼?」
我止住謝長卿,讓他不必多說了,等會兒打起來,說不準還要暴露他魔修的身份。
我自己往前走一步,楚謠咬住下唇,大抵以為謝長卿的話就是我的意思,帶了分決然:「師姐,你非要做得如此絕嗎?」
我只是平靜地說:「此事不了結,我恐怕會生心魔。」
我拉起謝長卿就轉身要走,卻聽見背后白綏沉默了片刻,道了聲:「初見你時,你不是這樣的。」
我轉過身去,越春劍隨心而動,帶了破空聲往他飛去,風來晚心訣在我心里慢慢運轉,藏劍山莊千萬靈氣以不可見的軌跡匯入我的百脈,縱然白綏的修為已然是佼佼者,瞬息之間已做出了反應,可越春劍到底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他高束的頭發散了一肩。
誰許他這樣居高臨下地評判我的?
我輕笑,一字一句卻說得殘忍。
「初見你時,你也并非如此。讓我想想,你是怎樣衣衫破舊、面黃肌瘦的惡心模樣?是誰跪在地上乞憐,哭得狼狽不堪,求著我把他撿回去?是誰以半妖的血脈與母親在村中混住,卻連累得母親不得好死?只是可憐了凡人母親,到死都不曾憐愛她的兒子一分,圈養他如同一只狗。
「——我想想這是誰?噢,原來是你啊,白綏。」
誰在大雪中初遇,卻過成了彼此最厭惡的模樣。
他幾乎挺不直腰了,唇上血色盡失,誰把他最痛的地方撕開來看,竟然是經年不愈的恨。
白綏說他因為下賤的半妖血脈,餓到與狗爭食。山上弟子多辟谷,也不愿吃我做的飯,因了太過難吃,他卻每每吃得面不改色通通解決。
白綏還未測出單系水靈根前,住在外門,我修煉繁忙也不多去看他,他也自知累贅,也不來麻煩我。唯有的那麼一次,我帶著滿懷剛做好的桂花糕去找他,卻看見他被外門子弟欺辱孤立,在冰天雪地里搭了個草棚過活,他仰起臉,長眉落了雪,嘴被凍得青白,他顫抖著說,他終有一日,會踩在所有人的肩上,再不受他人欺辱。
我抱住他說好。
如今他已是玉清真人門下最出色的徒弟,是長虛門派這一輩最優秀的人,沒有人再敢以他半妖的血統嘲笑他,所有人都在為他的榮譽添花。
但不包括我了。我的恨意,大概唯有他跪著自去一臂,才能平息。
7
謝長卿撈一朵水心蓮放在掌心,我好歹醞釀了半天的情緒,到底還是問了他。
「我……與這藏劍山莊究竟什麼關系?」
謝長卿正凝眸看花,聞言倒是看了我一眼:「你不是都看見了嗎?得了心訣就把腦子忘在那兒了?」
他懶懶地拉長音,不免戲謔:"藏劍山莊的大、小、姐。"
「那你呢?你又是什麼人?」我突然靈光一現,含淚凝視,「你莫非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謝長卿梗住,卻忽然彎唇一笑,正如銀月乍破水面,點點浮光穿梭。
「那倒不是。我是你的童養夫,我的好妹妹。」
這下換我說不出話了,眼瞧他鳳眼含情的模樣,我僵住不語。
「若非山莊事變,恐怕你我孩子已都有了。」他輕嘆道。
我愈發驚恐了。
謝長卿把眉一挑,聲音壓低了,狹長的眼眸微瞇起來,語氣里倒是十分的威脅,尾音上調:「怎麼?不愿意?嗯?」
他步步緊逼,墨一樣的長發披散。
「你手中的越春劍還是生生取出我的肋骨做的,你不想認也可以,將越春劍留下。」
我將越春劍抱在胸前,往后退了一步,瞪著眼睛看他。
謝長卿大笑起來,半掩住眼睛,唇彎得倒是好,肩膀笑得輕顫。果然是魔君,神經倒比旁人奇特些。
他把手放下,眼里再瞧不出一絲笑意,他說:「好了,不逗你了。
「你可知道,你若帶了藏劍山莊的宗主令出去,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