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謠已經捂著傷口站了起來,她急急地喊了句尋師兄,可陸尋連個厭惡的眼神都沒給她,生死一遭轉回來,誰才能知道什麼是真心。
我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給他重復。
「什麼師姐?她個歹毒的人,不配如此稱呼!
「你明知道她純玉體質,還害她入瘴氣,也敢自稱長虛門的師姐麼?」
他加諸在我身上的話,我當成笑話一般地重新講給他聽,他的臉血色盡失,竟然如當初被魔龍咬住雙腿一般痛楚。
這昏了頭一般的話,再留給他自己咀嚼去。我當初多少痛,你如今再怎麼回顧,也只能感受到一分。
他啞然辯解,竭力吐字,顛來倒去說不出意思:「……并非我本意,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師姐……你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
一路順風順水的少年被向來寵愛的師妹推出去擋刀,失了雙腿,少年心性里頭終于少了些魯莽的天真,如今想起來都是無盡的悔恨,他終于低下頭。
「師姐,對不起。」
我微笑:「你無需道歉,我也再非你的師姐。」
我轉身離開,卻聽見踉蹌聲,陸尋跌倒在雪地里,往日里最高傲的小少爺,竟然在雪里流下了淚,丟盡了十五年的尊嚴,他近乎哀求地喚我:「師姐。」
若我回頭,可見少年失意、看客圖樂、楚謠倚臺狼狽絕望、白綏持劍默不作聲的場景。
但我永不會再回頭。
我往前走,雪慢慢地下,身披袈裟的僧侶恰好抬頭,目光輕輕地落在我身上,明明知曉自己在他眼里不過一粒塵,卻好像一瞬間在他眼底即萬物。
湛寂微笑:「越姑娘。」
我淺作一禮,道聲:「小師父。」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劍柄上,那仍然掛著幾朵金佛花,他再開口:「靈玉體質,本是至純至善本身。只可惜玉心不凈,大抵是哪塊純玉剩下的邊角料,生了邪心,少了純凈,只剩一項蠱惑天賦。」
他點到為止,不再多言。我卻訝然地看著他,他耳上有一粒舍利子,就在風里輕晃。
湛寂不該如此,多言、惡言,本就不應出自他口,因他是云中君、碑上神,靈臺清明。
我蘊起唇角一點笑,道了謝。
我躊躇著問道:「小師父,那日你做的夢是什麼?」
湛寂瞧著我,雪落了一點在他的眉心,殷紅的印記都柔和了些,他說:「我可能會了。」
學會什麼了?我還想問。
誰知道我臂上盤著的小蛇,十分兇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只能告退。
我從前想,為什麼楚謠這樣不喜歡我,她又緣何這樣怕我的劍,真正的神玉刀槍不入,只有那麼一點半真半假的靈玉,遇上越春劍的刃口脆弱得像白紙。
但這還不夠,定然還有別的原因。
謝長卿不宜太顯眼跟著我進來,就化作了我手腕上的一只小蛇。
他懶散的聲音在我心間響起:「越春你懂不懂事啊。你童養夫還在你身上,你就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我氣得要擰他:「小師父是出家人,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嗤笑一聲:「出家人啊。他要不要當這個臭和尚,不是他一念之間的事嗎?」
我翻了個白眼,卻有小弟子跑來同我說,幾位門派大能要見我。
屋內金獸吐香,只坐了三人,一個是師父,他正垂眼不知想些什麼。
一個是空明寺的空明大師,閉著眼一副老神在此的模樣。正中間坐了瑤光宗的掌門東涯道君,模樣儒雅,他朝我招招手,嘆道:「令梧的孩子都這樣大了。」
令梧是我父親的名字,在修真界多年來都是禁忌。
師父一下就抬起眼來,目光落到我身上,聲音冷淡,卻含了不容置否的強硬:「是忍冬的孩子。」
我母親喚作忍冬,真美的名字,她又為我的劍命名越春。
東涯道君笑道:「這樣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能釋懷這樣一段情緣,修的明明是無情道,多年追憶往昔,年年修為倒退。這樣多年了,你瞞得這樣好,我都不知道,你養了忍冬的孩子這麼多年。」
我心里暗嘆,原來,師父收下我,并非只因越春劍是舉世難尋的好劍,原是因為我是母親忍冬的孩子。日日看顧我,日日見得我長得與母親越發肖似,他不待見我的父親,卻又不得不留我在身邊,即使因此修為止步,師父那樣淡漠的人,原來也是有舍不去的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