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忽然有點恍惚。
「沒什麼,」我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聽鋼琴。」
我能感覺到她在看我,可我沒回頭。
我該怎麼面對她呢——她看梁冠月的眼神,我從沒見過,那個眼神復雜又空洞,讓我不知道如何描述。
「隨安,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居然因這一句話冒了冷汗,雖然我不知道,這句話的背后是什麼。
「你能找到這麼好的幸福,我真的好開心啊!」她靠在我肩上,笑瞇瞇的,那麼自然,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演出很順利地接近尾聲,梁冠月站起來,走到舞臺中央,向觀眾鞠躬行禮。
臺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請允許我用英語進行接下來的講話,臺下有個小家伙,她聽不懂德語。很高興回到我的母校,在這里,我度過了我的大學時光,雖然那個時候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比這所學校留級最久的同學還大上兩歲。」
眾人輕輕地笑。
「我十五歲才開始學琴,其實非常晚。教我的人是我的繼父,而鼓勵我的人是我的母親,他們一起,造就了今天的我。」他頓了頓,繼續說,「幾個月前,我遇到了一個女孩,跟她墜入了愛河。她就像一支百合花,清新,堅強,嫵媚又充滿生命力,跟她在一起時,我有好幾次差點巴不得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她今天就坐在臺下,第二排第 14 座,她是在一次演出上認識我的,當時她就坐在這個位置。她和大部分女孩一樣,總是喜歡糾結我是否愛她這個問題,但她又和其他女孩不同,盡管我不能告訴大家,是怎樣不同。
」他看著我,說「我真想把她永遠留在我身邊。」
人群響起輕微的騷動,輕嘆,或是失望的低呼。
他該不會要求婚吧?
誰給他的自信,讓他覺得求婚對我來說是個驚喜?
他手中有個巴掌大小的盒子。
「別誤會,隨安,我不是要求婚,我知道你會惡心得當場吐出來。」他的語氣很像在開玩笑,單手打開盒子,絲絨盒里有一條鑰匙形狀的項鏈。」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手銬的鑰匙。
他要干什麼?
「隨安,你要不要上來講一講這條項鏈的故事。」他體貼地補充,「我可以幫你翻譯。」
我應該沖上去,奪過麥克風,一條一條細數他的罪狀,揭露他的惡行。
哪怕是在我父母的面前。
我緩緩走上前,仰面看著他。
他也低著頭,溫柔地看我。
我接過麥克風,聲音啞得厲害:「各位,他……他……他囚禁了我。」
這句磕磕絆絆的控訴化作流利好聽的英文,從梁冠月口中紋絲不動地說出。
滿座嘩然。
梁冠月平靜得令我害怕,然而更令我害怕的,是我視線所及。
在禮堂的門口,輝煌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有一雙金棕色的眼睛,正在盯著我看。
她的身形修長,打扮高貴,站立時的體態也很優雅。
她直勾勾地看著我的方向——我不確定她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身后的人。
如果我在這里把她的驕傲拉下神壇,她會怎麼做?
她會用她的余生摧毀我的一切,將所有酷刑毫無保留地施加到我的身上。
我張著嘴,久久地講不出話,久到梁冠月轉過頭來看著我,輕聲問:「And?」
他竟還催促我,把這個故事講下去。
我粗重的呼吸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播出來,片刻后,我竟求助般地回過頭,看著梁冠月。
他壓低身體,輕聲問我:「怎麼了?說不下去嗎?」
「她在看我。」
我放下麥克風,面向他輕輕地說。
他笑了一下:「她不是你的朋友嗎?」
「冠月,是她、她在看我。」
順著我的視線,梁冠月也看到了那個陰影中的女人。
于是他從我身后繞到我身邊,比我靠前一步,從我汗濕的手中接走了麥克風。
「各位,我囚禁了她,她是這麼跟我說的,當時我嚇了一跳。」他的聲音比我要淡定得多,聽起來抑揚頓挫,非常悅耳,「隨安是個很有才華的作家,她教會了我很多我沒來得及學的成語,其中一個非常有意思,叫作『畫地為牢』,這個詞的意思是說,在理想社會中,人人自律,面對自己的罪責,只需要在地上畫一個圈,那麼在懲罰期限之前,人們會自發地留在圈中,不會踏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