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句,他尾音近乎哀怨,千般繾綣,身邊秋影神色復雜,我能猜到這所有仆從暗衛的表情大約也都很精彩。
我只覺自己再和他糾纏下去,簡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硬邦邦丟下一句「并無此事。」便要趕快離開。
崔九卻瘋魔了一般攔在我馬車之前:「某不甘心!當初在娘子婚禮上,娘子壓我風頭,某不便多言,可我崔九郎之名,也不是這麼好踐踏的!求三娘和九郎堂堂正正比上一場,請諸位大人裁決,不知娘子能否賞臉?」
我愣住了。
(九)
這崔九,原來最在乎的,還是他自己的才名啊。
也是。
我當初實實在在踩了他一腳,讓他顏面掃地,他這些日子不定聽了多少揶揄誹謗,想必眾人都說他自詡為才子,畫技卻被一個女子比得體無完膚,怎能不急?
憶及此,我笑了:「九郎大才,三娘如何與之相比,況且男女大防不可廢,有道是人言可畏,積毀銷骨,三娘便不與郎君多做周旋了,郎君見諒。」
說罷,指使車夫催馬,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不過,這崔九并未輕易放棄。
隨后幾天,我整日閉門不出,他就每日送一封挑戰書過來。
我退一封,他送來一封,我退一封,他送來一封。
我感覺闔家看我的眼神都頗有些怪異。
是了,那書信封皮上雖然寫著挑戰書,但焉知里面寫的到底是些什麼呢?這私相授受的嫌疑,我是洗不掉了。
崔九此人,何其可恨也!
結果,九月初六,老太君壽辰,我們合家團聚正在吃團圓飯,國公爺便收到手下遞來的一封飛鴿傳書。
看罷,他臉色倏然一變。
眾人疑惑,他擺擺手示意無事,讓大家繼續。
我直覺不對,在宴席結束后追到了國公院中,見了禮,便急急問道:「祖父,可是有七郎的消息?」
國公爺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只嘆了一口氣,然后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中。
次日,戰報進京。
陛下召我們進宮,大加慰勉,直言七郎臨危不亂、指揮得當,挽救了很多兵卒和大批糧草,自己卻落了海,只怕是為國捐軀了,讓我們節哀。
我昨夜一夜未睡,腦子發渾,又聽得陛下此言,更覺頭昏,下一瞬間,我頭重腳輕,一頭栽了下去。
夢里,我竟然見到了裴七。
他躺在地上,昏睡不醒,身上蓋著一件毛領大氅。
夢里的我并不追究自己為何在此處,只撲到他面前看他,卻見他絕色面容蒼白如紙,嘴唇干裂,海藻般的墨色長發濕漉漉地貼在頰側,顯得他本就不大的臉生出了幾分楚楚可憐。
我摸了摸他額頭,觸手滾燙,又見他的衣物上、頭發上結了一層白霜,嘗了一下,極咸,是鹽味,再從他身上蓋著的大氅的縫隙下摸進去,結果發現他一身衣服居然都是半濕的!
這樣哪行?
可,換洗衣物從何處來?
我四處看了看,發現我們正身處一個山洞之中,這山洞里本就寒冷,洞口還時不時吹進來幾股腥咸的風。
不遠處有一個火堆,火堆邊插著幾根木棍,上面穿著魚,一面已經快糊了,另一面還生著。
火堆微薄的熱量在這冰冷的山洞中顯得格外單薄,而且柴火即將燃盡。
我正急得團團轉,卻見他嘴唇翕動,附耳去聽,發現他嘴里嘟噥著,水,水。
我把魚翻了面,烤熟了,喂給他吃,他吃不下。
我出了山洞一看,外面白沙鋪地、礁石嶙峋,倒是有萬頃碧波。
這是海嗎?
我是中原人,只見過湖泊,未曾見過海。
我爬出山洞,來到海邊,發現地上有許多貝殼,大小各異,還有一些墨綠色的水草,啊不,應該是海草。我撿了一塊貝殼,舀了海水,正欲回去喂給他喝,想到他身上鹽粒,又覺不對,嘗了一口,便一下子吐了。
便是打死賣鹽的,也熬不出這麼咸的湯來。
我再向岸上望,只見怪石嶙峋,目之所及沒有半點人煙,更無流水的痕跡。
我不敢擅自離開裴曜,又折返回山洞,想了一想,一咬牙,先是深一腳淺一腳爬到高處,掰了幾根枯樹枝,添在火堆里,又拾了一些礁石堆在洞口,想為洞內擋擋風。
洞口本也不算太大,我將之幾乎堆滿了石頭,只留一個小洞,我可以側身鉆進鉆出。
洞內在火堆的溫暖下終于不再那麼酷寒逼人,可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幾乎脫水的裴曜,我只覺百爪撓心。
我正一籌莫展之際,看著那堆火噼噼啪啪爆響,我卻忽然想到了什麼。
記得從前,我曾到廚下偷嘴,曾意外發現,鍋中湯咸,但鍋蓋中的水滴聚攏成的流水,卻味淡。
燒煮海水,可否得淡水?
我將裴曜留下,又跑了出去,在沙灘上搜羅了一圈,找到幾對比較大的貝殼,用其中一半盛了水,另一半蓋在上面,放在火堆中燒。
燒了一會兒,上面的半邊貝殼果然濕了,可我一嘗,還是咸的。
正自絕望,卻見下半邊貝殼里的水里面,已經析出了鹽粒。我拿起下半邊,晾了一下,再嘗,發現這水果然又咸又苦,比上半邊里的咸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