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那上半邊的貝殼也是海里出來的,自然帶著鹽味,可蒸出來的水,就是淡水!
我瞬間來了精神,將上半邊的水甩掉,再來蒸,往復幾次,果然得了一點淡水,便急急拿去喂裴曜。
他喝了一些水,干裂的唇回復了潤澤,可額頭還是那麼燙。我狠了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將他一身濕衣都扒了下去,原本還想留下褻褲,可那褻褲濕得很厲害,幾乎能擰出水,眼見著是留不得的,最后閉著眼睛,牙一咬心一橫都扯了下去,然后急急將他用大氅裹住。
裴七這白玉一般修長健美的身子,結實的胸膛、塊壘分明的腹肌,還有……
都狠狠烙印在了我心底。
這山洞分明依然寒冷,我雙頰卻是燥熱難當。
我再喂他魚,他終于吃了下去。
我忙里忙外又給他蒸了一些淡水,還用自己的帕子沾了水給他敷在了額頭,又把他的濕衣都掛在火堆旁烘干,一回身卻發現大氅沒有裹嚴。
我伸手去扯,移動間他半邊肩膀和整條鎖骨都露了出來,過于秀色可餐,讓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才更加艱難地把大氅蓋了上去。
結果我剛碰到他的身子,手腕卻被猛地抓住,山洞外,卻同時傳來了人聲。
我卻在這一瞬間,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睜開了眼,眼前果然不再有什麼山洞、什麼裴曜,只有姑母和圣人,正滿臉關切地看著自己。
低頭一看,床榻上鋪著明黃錦褥。
這是……御榻?
我呆在了當場,一時不知做何感想。
更要命的是,圣人此刻親自拉著我的手,關切問我:「三娘,可有何不適?」
說話間,他的拇指,正在我手背上輕輕摩挲。
(十)
我驚了一跳,一把抽回了手,忙不迭起身跪下,一頭磕在了御榻上:「臣婦御前失儀,請陛下、娘娘降罪!」
姑母還未開口,圣人便安慰我道:「三娘何罪之有?悲傷過度而已。傳太醫,為三娘診脈!」
我抬起了頭,忙說:「三娘無恙……」
「無恙,就請個平安脈。」
圣人溫和而強勢,不容我拒絕,我便點頭應下,只是一看自己身下的明黃褥榻,就覺如坐針氈。
我四處觀察了一圈,發現除了圣人、姑母,便只有幾個太監、宮女值守,國公府一干人等,都不見蹤跡。
察覺到我的疑慮,圣人道:「三娘安心養病,其他人亦是悲傷疲憊,早已歸家。」
我點頭應是。
太醫為我診了脈,說我除了憂思過重并無大礙。
姑母嘆了一聲,說:「生死有命,三娘看開一些。」
我卻搖了搖頭:「三娘覺得,裴曜還在人世。」
姑母挑眉:「哦?」
我低頭道:「三娘方才在混沌之間,似乎魂魄離體,到了七郎身邊,見七郎身處一山洞之中,昏迷不醒。」
圣人滿臉憐憫:「三娘這是夢魘了,七郎遭了海難,怎會在山洞中?夢都是反的,快好好休息吧,莫要胡思亂想。」
我卻堅持:「七郎身處海邊山洞,洞中有火,火上有魚。」
圣人和娘娘面面相覷,都吃不準我這是編的還是真的。
我又一個頭磕在了御榻上:「求圣人開恩,允我到高麗前線尋找七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夢中情形歷歷在目,臣婦相信,到了彼處,自己定能將他尋到!」
姑母翻了我一眼:「胡鬧。高麗路遠,戰場兇險,豈能玩笑?」
我說:「三娘記得那山洞的形貌,若到了那附近,定能認出。
」
圣人倒是來了幾分興趣:「朕聽聞三娘擅畫,畫技猶在崔家九郎之上。三娘可否將那情景畫將出來?」
我點了點頭:「喏。」
圣人見我如此自信,興趣更濃,著太監取來筆墨紙硯,讓我作畫。
我在畫紙面前輕闔雙目,竭力回憶夢中情形,一睜眼,便已構思好了如何取景。
淡墨勾線,濕筆鋪陳,干筆皴出紋理,我筆不停歇,很快繪出了驚濤拍岸、亂石穿空、白沙瀉地之景。
圣人見我落筆干練,本頗有贊嘆之意,待我停筆,表情卻漸漸嚴肅,吩咐太監:「傳蘇將軍覲見。」
蘇將軍征高麗有功,上上個月方班師回朝。
老將軍一看我這畫,十分驚訝:「陛下,此畫從何而來?」
圣人面目沉著:「將軍所見,所繪為何?」
蘇將軍輕撫畫紙,發現墨色未干,臉色突變:「此高麗平安北道海景,此地所去平壤不過數十里,微臣曾行軍路過此地,一看便覺眼熟。此畫究竟為何人所繪?非親眼所見,實難作此畫也,隨臣出征的軍中之人,絕無人有此畫技!」
圣人、姑母的表情都凝重了起來。
圣人讓太監搬出地圖,在上面找到了我所繪的海景所處位置,喃喃道:「裴卿遭遇海難之地,距此地,亦不過十里之遙……」
我聞聽此言,急急跪地叩首:「求圣人開恩,允我前去!」
姑母在一旁輕嘆:「長安距此地萬里,便是陛下允你去,你又能作何?七郎若是當真還在人世,自會回朝與你團聚。」
「蘇將軍,」圣人忽然問道,「從未到過高麗作戰的將領,若是每到一地之前,都能見到這般的地圖圖注,對戰事有幾分助益?」
蘇將軍虎目放光:「定當如虎添翼!」
姑母一驚,抬頭看圣人,四目相對間,兩人都明白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