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池淵從工地上撿回來的。
我爸是工人,一次操作不當,丟了性命。
我想我應該是要有恨的。我恨誰呢?恨天地不公,恨我那離家出走的媽,恨這個工程奪走了我的爸爸……卻唯獨恨不起池淵。
他也不想這樣的,如果不是他,我應該還住在工棚里,臭氣熏天,鼾聲起伏。
我誰都不恨。
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池淵的場景。姑姑帶我到晟天集團樓下,摁住我的雙肩,逼迫我跪下。
「你哭啊!
「這里的,可都是害死你爸的人吶!」
她掐著我的背,可我不覺得疼。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藍得澄澈,大廈聳入云端,爸爸當時,也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的吧。他疼不疼呢?
我不哭,他們就充當我的聲音替我哭。
太熱了,那輛黑色的車駛到我面前,掀起一陣熱風,我眼前一黑,倒了下來。
車上有人下來,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與我臟兮兮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姑父從身后架起我,姑姑嚷嚷著:「你們給的那點算什麼?!這是林大志的女兒!林大志死了,她還要活!你們欠她的!」
一只手探上了我的額頭,冰冰涼涼的。
我睜開眼。
那是一個少年。
還未長成,卻已經鋒芒畢露。
在暈倒前,我聽到他說:「先帶她去醫院吧。」
后來我再也沒聽到這樣的聲音。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再次遇到了他,聽到了他的聲音。
從那天以后,我的生命分成了兩半,遇見池淵之前,以及,遇見池淵之后。
遇見他之前,泥濘不堪。
遇見他之后,春風萬里。
我得到了他的資助。
我有了一所遮風避雨的房子,有了每個月花不完的零花錢,有了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監護人。
我看上去似乎和同齡孩子沒什麼區別。
可一到十八歲,我和池淵的關系斷得一干二凈。他甚至不需要我的報答。我不能接受。
人這一輩子,得為了什麼而活不是嗎?
那麼,我為池淵而活。
2
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
我沒有選擇那條池淵為我計劃好的道路。
那是一條保險的路。我會像所有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長大,工作,結婚,生子……
但不是我想要的。
這樣做,我永遠也夠不到他。
我并未參加高考,而是取出了所有的錢,獨自一人去往韓國。
那一夜,我躺在練舞室的地板上,手機毫無預兆地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來自中國。
「林鳶。」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他的聲音。與記憶中大相徑庭。
很奇怪不是嗎?只需要兩個音節,我就能確定他的存在。
我的手在發抖,聲音也抖:「……是我。」
「已經決定好了?」
他只需稍一打聽,就能知道我的動向。
「嗯,我想試一試。」
他沉默了一會兒,就當我以為他離開了的時候,他又道:「那就試試,有什麼事可以找我。這是我的號碼,存著吧。」
那一刻,我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曾問過自己,在池淵眼里,我是一只貓,還是一只狗?如果是寵物的話,他為什麼不嘗試著逗弄我?而是將我放在一邊,好吃好喝地供著,卻從來不曾給過我一個眼神。
我缺愛,所以試圖向他索取。
但是我失敗了。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孩子,孩子需要做什麼才能獲取關注?
我拼命地學,跳級,競賽,獲獎……但池淵從未出現過。一次都沒有。
我的家長會,從來只有他的助理參加。
他的助理面帶微笑地聽完全程,離開前對我說:「池先生為你感到驕傲。」
他真的有嗎?如果有,為什麼不來看看我?
我一直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在期望與失望的循環往復中,我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我換了一個策略。
在逃課打架的時候,我是害怕過的,我害怕他一怒之下,就放棄我,讓我滾蛋。
可這樣的念頭越是涌動,我就越想見到他。
哪怕他罵我,打我。
教導主任趾高氣揚:「你就是林鳶的家長?」
「他不是,我沒有家長,他們都死了。」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
我看到助理的笑容僵了僵。
這句話一定被復述給了池淵聽。
他會生氣嗎?還是把這當作是不懂事孩子的詛咒而一笑帶過?
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我被他以莫須有的罪名流放到了孤島,他懲罰我與自己犯下的罪惡相依為命,任憑妄念毀滅我,吞噬我。
在韓國充當練習生的那幾年,我從來沒有撥打過那串號碼。
并不是沒有遇到難事。只是我想讓他看到的,是聚光燈下的我,是光芒萬丈的我,而不是那個躲在角落里無依無靠的孩子。
我知道我這樣做無異于賭博。
但至少有贏的機會不是嗎?
我的外貌的確是一張漂亮的通行證,在獲得了一定的曝光量后,很快就有國內的娛樂公司向我伸出橄欖枝。
我回國了,回到了池淵久居的城市。
3
那是我和他的第二次見面。
他是電視劇的投資方,我去面試女二的角色。
以我的咖位,面試女一毫無勝算,就連女二,我也只有三分把握。
我算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這輩子最不自量力的念頭,就是想站在池淵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