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蒼生身死,花了百年時間才重塑神魂回到九重天,卻發現我有了個替身。
她替我享人間無數供奉,替我在阿娘膝下承歡,替我和仙侶大婚。
他們說愛我才找了個替身,卻在我歸來時為了維護她都恨不得我死。
不過一百年,親人背離、好友相棄、道侶執手她人,
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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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睡了百年之久來修復神魂,一覺醒來卻發現我守了千萬年的天上地下,都不要我了。
人間原本不論城邑大小,都供有我一間廟,如今廟堂還在,只是里頭供奉著的神仙換了一位不認識的仙,眉眼與我類同,只是少了我眉間一點紅痣,肩上多了小朵精致的紅蓮。
人間從前多傳頌我的功績,如今卻成了旁人的信徒。
我從九重天走過,有仙侍見了我一怔,低頭喚了句桑榆神女。我頓住,一字一頓地糾正他,我名華陰。從前天上再糊涂的仙侍、再不出世的神仙,也該記得日出之地的華陰上仙,如今一個仙侍卻能將我喚成旁人的名字。
我的軀體被人妥善放于冰雪中一百年,卻任由寒草快纏到我臉上,我要是還不醒,就要變成它的肥料了。我無端生出許多悲哀,從前我有徒弟精心教習,有好友傾心相待,有親人敬重如斯,我重傷沉睡之后竟然沒有一人記掛我。
我等了好久,沒有人來尋我,連我百年前差點結成仙侶的行止君都沒有半分消息。這地方太冷,我的神魂太脆弱,靈力聚了又散,孤孤單單地等了又等,總歸是熬不住了,拾掇拾掇自己出去尋人了。
我想著,這樣多年,想必是他們太忙,我又睡得太久,忘了來看我了。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仙侶、徒弟、好友、親人、信徒、愛慕我的人,把對我的情感,都給了名為桑榆的替身,甚至要反過來對我刀戈相向,憎惡我為什麼重新出現。
可我那時候不知道啊,兀自歡喜,還想著大家重見了我必定歡喜。
九重天上最好找的是行止君,他的殿宇最東,極盡尊貴。去之前我還對著天河水照了照,我眉間一粒朱砂痣仍然透亮,我滿意地點點頭。
然而一路上張燈結彩,紅綢飄飄,像極了人世間成親的習俗,我從未見過天上有這樣的景象。路上也沒幾個散游的神仙,等我推開行止君的殿門時,才知道,大半天上的神仙,都在這里了——來見證我百年前訂下婚約的仙侶行止帝君同她人的大婚。
天底下原來真有這樣荒唐的事情,司儀正笑瞇瞇地喊著祭拜天地,卻一抬頭看見我站在了門口,笑意一滯,瞪圓了眼睛,好久才說出一句:「……華陰上仙?」
我連應都懶得應,原來天上是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的。我瞧著拜下去的那一對新人,行止君向來愛穿白色,眼下卻換了身紅色喜服,萬年不變的寒霜臉也像遇到春光一樣融化了般,有女與他并立,肩上一朵紅蓮,我看著十分眼熟,原來仍然是她,我人間廟宇里另塑的神像本人。
殿宇幻術所化,千萬桃花瓣紛紛揚揚地吹動著,落在一對新人上,觀禮的賓客本都是笑意盈盈的,本就是極好的大婚,倒是我,孤零零地一身白衣站著,十分不合時宜。
有人打翻了酒碗,呆愣愣地重復一遍:「華陰?她不是死了嗎?」
行止君立刻轉過了身,眉眼尚且還柔和:「華陰?」
我一點點掃過去賓客上的人,要我如何說呢,我的徒弟打翻了酒碗愣神,我的母親于上首喜悅地觀禮。見到我之后,神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了,甚至怕我對桑榆做些什麼,十分警惕地看著我,瞧,他們也并不是記不得我,只是不愿意見我了。
我「啊」一聲,應道:「原來你們都還記得我啊。」
我于一百年中修復神魂,過程十分混沌痛苦,千百次要魂飛魄散,沒人能知道那一段日子我是怎樣熬過來的,我和自己說,別死啊華陰,有人在等你的。夢里也聽見有人要我活下來。
可是沒有的,一覺醒來,大家的臉面都十分陌生可怖。
他身旁的女子卻喊了聲:「慢著!」
行止君擋她不住,她拿去遮臉的扇子,精致流蘇下面容與我果然有七分相似,眉間少一粒朱砂痣,生得要更嬌氣一分。她眼眶微紅,笑了一聲:「原來是你啊。」
行止君握住了她的手,蹙眉安慰道:「桑榆,你不是她。我從前就和你說過,你在我這里是獨特的、活生生的。」真動聽的情話。
她翹了翹嘴角,卻還是慢慢走下了階梯,走到了我的跟前,一寸寸地打量著我的面容,那目光有如實質般從我臉上刮過,她幾乎是帶著恨意說道:「若不是你,行止神君、重光上神、長辛一族他們怎麼會注意到我,我本來自在地生于桑榆之地,卻因為生得像你,被他們困于身側,我還天真地以為他們喜歡我天真善良,原來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這副面容像極了你。
「這一百年,就算修為一日千里又怎麼樣,就算他們已經真的付出真心了又怎麼樣,這本該就是我應得的,可是你怎麼能懂我這份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