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嬰,送客。」
他們到底走了,帶著那只小烏鳳,不知道是為他再尋一朵淬骨花,還是急著把他扔回烏雞山。來時冥海驚濤駭浪,去時也狂風暴雨,這蓬萊大約除了我母親,沒人能再歡迎他們。
我總歸是生出了些悵然:「這替身,究竟替的是什麼?」
小骷髏卻探了個頭出來,海上的落日將要垂盡,花樹落雪,他冷笑道:「替的是他們自己的惡念。倘若真心歡喜一個人,怎麼舍得讓其他人來替了她的位置。偏偏這樣偽裝起來,世人還要贊一句深情,到頭來卻怪世事弄人。」
我笑起來,這個小鬼頭插了朵淬骨花,說話都說得深了,我便繼續逗弄:「若是你呢?」
「我等。鬼的一生太長太暗,我等她再回來,帶我見一見光。為她遞刀,為她瘋魔,為她才成活。」
落日的余暉在這一刻達成最盛,海面上光明燦爛,金光流轉。小鬼說,我等。
5
一百年的情況,我于世間不甚了解,從嬰便細細和我說盡了。他說一百年里,八荒其實太平,但是族內的天儀卻時不時出現紊亂,恐怕這天下太平是假象。
我想了想,安撫地摸了摸從嬰:「即使百年前浩劫再現人間,我也會護好蓬萊。」骷髏鬼看著我撫上他發間的手,不大高興地冷哼了一聲。
只是我本入了魔,不好再待在蓬萊。我走的時候,從嬰追出來,眼角帶了紅,欲言又止:「上仙入了魔,想必十分不好過。」
我想了想,才慢慢道:「我入魔不過是為了除去心魔,我從前想著入魔必定下賤羞恥。可有人為我立了一座廟,供的只是華陰,不論我是仙還是魔。
我只需知道,我仍是華陰,其余的又有什麼關系呢?想明白這一點,我在魔界過得也算快樂。」
我只需明了,三界中還有一處我可以依靠。
從嬰怔住,我卻已經越在冥海之上了。小骷髏鬼歪著腦袋,神情瞧起來幾分愉悅,只是不如從前憨傻可愛。我問:「小鬼,你怎麼不把頭摘下來當球踢了?」我見過許多次他這樣自娛自樂,只是從界碑帶他上路來,他便不那麼活潑了,懶洋洋的,偶爾說話也帶著散漫。
我明明白白地看著他的瑩白骨架僵住。
「想必是人多太緊張了,不好意思踢。」小骷髏頭頓時點了點頭。
我恍然大悟:「那就等會兒越了冥海落了地,你再踢吧。」
這時候萬丈金光都已經退卻,想必駕著金烏的仙子已經歸去,天地暗淡下來,然而這冥海上卻升起千萬熒光,蓬萊勝景之一,仿佛漫天星落此間。
我置身其間,不知道為什麼失了力,從空中往下墜去,無數熒光從我身邊交錯過。
我往下墜,有只手攬著我的腰懸住,小骷髏鬼已不知蹤跡,取而代之的是玄衣黑發的清俊魔尊,從喉間往上看,一張臉乃是水底之月般動人。熒光落在他漆黑的眼底,冥海之上的,唯有我二人。他把我壓向他,伸出指尖抬我下頜,眼角生出艷絕惑色,他說:「華陰。你要本尊把頭摘下來踢給你看,是也不是?」
明明是這樣旖旎的場景,他說話卻是給我聽出了一分咬牙切齒。
我故作訝異道:「欸,我的小骷髏鬼呢?怎麼變成了一個大魔頭?」
姬珩湊近我,唇色惑人,抬眼可見他長睫歷歷可數,他吐聲:「被本尊吃了。
」眼底到底還是添一分羞惱,「你什麼時候看出本尊……」
看出你裝成了那只蠢骷髏麼?天底下哪有拽成那樣的骷髏呀。
我唔一聲,卻不得不笑盈盈道:「白檀落雪這樣的味道,唯有你有啊,魔君——」
他勾了唇,眉角漾開一點笑意,他垂眼瞧我,在我耳邊喊了聲:「姐姐。」我頓住。
二字繾綣,吐氣低沉。明明他扮作骷髏時也這樣低著聲音說話,只是感覺卻是十分不同。綿癢地吹在心上。
他再近一分,眉眼秾麗得讓四方失色,我怔住,他把一朵淬骨花反簪在我的發間:「這花還是你戴著吧。」
我問:「我年少時曾路遇凡人欺辱妖鬼,他問我天道是否公正,我說天道不公,但我公正。那半妖半魔的少年是不是名喚姬珩?」
他說「是」。
我問:「百年前我以身殉天,是你保全我的軀體,為我收斂四散神魂的嗎?」
他說「是」。
「華陰。我等你很久了。」他嘆。
從你尚且不知道的時候開始,高樓起了又塌,寂寞地等了你,好多好多年。
6
這三界突然從哪一天開始亂了,也許是從第一只被鎮壓于魔淵中的魔物竄逃開始,也許是從南荒諸島上一個靈境莫名枯竭開始,也許是從人間第一個被疫病感染成活死人的案例開始,三界震鳴,大家都知道,百年前的浩劫,恐怕又要再來一次了。
一時間竟然人人自危,風聲里都帶著緊張的氣息。畢竟百年前那場浩劫,實在是太痛苦了,凡人被摧去大半,仙界許多上古仙君也都夭折在戰役中。大地裂開,源源不斷的災禍從裂口爬出,最后是上仙華陰以身封印了裂口,才保住了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