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書上市的時候,出版社還是拐了幾個彎,隱晦地利用我的身份進行了一番小小營銷。
我也不可避免地,被一些私信騷擾。
他們說我利用自己的劣勢圈錢。
起先我看到這類私信,還會有一點點難過,過了兩三天,我發現這些網友們都跑來跟我道歉。
真是奇了怪,他們居然會道歉?
在某天夜里,我起來上廁所時,發現枕旁沒人,書房里亮著燈。
衛風華正拿了我的手機研究。
我推門進去:「你在干什麼?」
他來不及藏,只好說實話。
他每天晚上趁我睡著,登錄我的賬號,鎖定辱罵我的網友,挖他們的信息,并發出起訴警告。
網友們就是一時嘴嗨,并不想真的打官司,只好跑來跟我道歉。
當然也還有一部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衛風華幫我拉黑了他們,且真的著手準備告他們人身攻擊。
我哭笑不得:「怪不得你最近幾天黑眼圈那麼重。」
「咳咳,有嗎?」他摸了摸眼眶。
我從后面抱住他:「謝謝你為我做這些,但是從今天開始不許熬夜了,都中年了,你當自己是小伙子啊?」
「好好好,老婆說得對。」
在我面前,衛風華幾乎從來不說「不」,我的所有請求都會答應。
萬事都是開頭難,我的翻譯事業在經歷最初的挫折后,終于慢慢步入正規。
我賺到了一點錢,不夠父母去國外旅游,就先讓他們在國內玩一玩。
其實這個舉動有些自私,但衛風華無條件地支持我。
那十年他缺席了,是我父母陪在我身邊,夜以繼日地替我翻身、擦洗。
他對他們的愧疚和感激,不比我少。
父母年齡越來越大,他們搬來我家樓下,方便見面。
我、衛風華和正正是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
偶爾,會變成五口,甚至七口。
我享受跟家人的每一次相處,我知道,這都是我從死神手里偷來的。
就這樣,一晃二十年。
06
衛風華退休了,返聘了幾年,實在不想干了,借口身體不好,日日呆在家里陪我。
我的身體卻是真的不大好。
本來,這二十年就像是偷來的,能有這麼多年歲可活,我已然心存感激。
我很清楚,我已經虛弱到了隨時會走的地步。
我父母在前幾年相繼過世,萬幸沒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同時,我也開始著手準備「遺書」。
我藏了一封信在衛風華那個日記本里。
本子中的字跡早已經模糊,他也許久不曾翻看,我的信藏在里面很安全。
我希望我死后,他們都開開心心的,不要為我哭泣。
這二十年,我很圓滿。
不,我甚至比別人多活了一些。
——在衛風華為我植入的記憶中。
我跟他永遠長相廝守。
大年三十,正正說要回來過年。
下午,我在搖椅里看書,讀到席慕蓉的詩,忍不住跟衛風華分享:「我年輕時就很喜歡這首詩,現在依然很喜歡。」
「什麼?讀我聽聽。」
「假如我來——」
話剛說,衛風華接到視頻電話。
他唇語告訴我,是之前約好的記者。
因為有事耽擱了,對衛風華的采訪才不得已安排到大年三十的下午。
衛風華正襟危坐,又把做研究時那副認真的神情端了出來。
我不得不感慨,他都六十了,思維還這麼清晰,真是可怕。
唯一遺憾的是,他的耳朵越來越不好,有時候助聽器都愛莫能助。
這也沒辦法。
他們聊了半小時,逐漸收尾。
記者問了最后幾個問題。
「衛博士,據說您曾經想要攻克的是神經性耳聾相關課題,但后來轉了神經意識植入與植物人刺激喚醒,因此錯過了治愈自己的最佳時間。您后悔嗎?」
衛風華:「不后悔,我慶幸自己轉了課題,并有所成就,這個課題為我帶來巨大的財富。」
記者:「哦?您說的財富是指……?」
衛風華:「我老婆啊。」
我忍不住看他。
他洋洋得意,那種驕傲的神態,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
「我老婆是被我救回來的。耳朵聾了就算了,器官而已,可如果老婆沒了,我這輩子都會很遺憾。」
記者笑說:「您果真跟傳言中一樣,特別疼愛尊夫人。」
衛風華:「疼愛是相互的,你們不懂。」
記者讓他展開說說,但衛風華只淡淡笑著,不再說話。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我當年為了他的前途,不惜讓他忘了自己。
他后來果真忘了我十年。
衛風華曾說,唯獨這件事,他這輩子不能與自己和解。
采訪完畢,記者總結說:「衛博士,您這一生跟開了掛似的,妥妥的男主劇本啊。」
衛風華搖頭:「不是男主。」
記者:「啊?」
衛風華:「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二。」
07
采訪結束,剛好正正一家子來了。
正正也走上了科研的路子。
他三十歲那年結了婚,婚后便有了孩子。
衛風華給小孫女取名叫希望。
正正家一來,就會變得很熱鬧。
他把一個塑料袋放在桌上:「媽,給你帶的棗花酥。」
衛風華立刻從廚房里冒頭:「你媽血糖有點高,別讓她吃……」
看到我的眼神,衛風華猶豫了一下,改口:「只能吃一個。
」
棗花酥遂成了年夜飯上,我的獨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