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一家五口看春晚。
屋里暖氣燒得很熱,外面下著大雪。
我在躺椅上,看著春晚上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十二點時,我被希望搖醒。
「來來(奶奶),新年快樂,紅包拉賴(拿來)!」
小希望口齒不清,面團子一樣的臉蛋湊到我面前。
我笑著捏了她幾下,從口袋里翻出準備好的紅包。
紅包發完,老年人該去睡覺了。
關上臥室門,衛風華煞有介事地說:「妙妙,快跟我說句新年快樂。」
我說:「新年快樂。」
衛風華:「快點說啊。」
他沒聽到。
似乎聽力又退化了。
我湊到他耳邊喊:「新年快樂!」
衛風華笑哈哈地從床頭抽屜里拿出一個紅包:「給你紅包。」
我詫異:「我的?」
「對。」
「我都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有紅包?」
「不光有,去年的還要補上。」說著,他又拿出一個紅包。
我驚了。
這老頭退休工資全都上交,居然還有存款?我得好好查查。
「去年,爸媽走的第一年,突然沒人給你發紅包了,你悄悄抹過眼淚,對吧?」
我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我因為是家里的獨女,我爸媽堅持每年都要給我紅包,即便我老了,他們更老,也雷打不動。
衛風華在我蒼老的額頭上親了一口,說:「從今年開始,妙妙還是會一直有紅包的。」
「羞不羞,」我難為情,「都老夫老妻了,還搞這麼膩歪。」
「你是我老婆,當然要一直膩歪。」
我們兩個老年人躺在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忽然就想起了從前。
衛風華說:「你追我那會兒,應該沒想到會跟我走這麼久吧?」
我反駁:「誰追你了?」
「我考研的時候,你不是天天來找我嗎?」
「我那時候……就是碰巧。」
「哦。」他笑了,聲音好像還如同往昔,清澈爽朗,「那就是我想追你,天天故意讓你偶遇到。」
「行啊,老不正經。」
「快睡吧,明天起來把《海賊王》播給希望看看。」
「她才兩歲,哪看得懂海賊?就算看得懂,對她來說也過時了。」
「那就讓她看看《喜羊羊》?」
「你可算了,那都是我們的老古董了,年輕人不喜歡的。」
「也對。」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卻不覺得難過。
老就老了,有人陪著,就也沒那麼可怕。
「你快過生日了吧?」我換了個話題。
「誰知道?人老了就不過了,你除外,你每年還是要過的。」
「不行,你今年得過。」
「為什麼?」
「我想給你過唄。」我漫不經心道,「不光今天過,明年也要過,我預祝你六十、七十、八十、九十、一百歲生日快樂。」
「打住,你別現在跟我說,等我真到了那個歲數,我要聽你親口說的。」
我笑了笑。
他太清楚我的意思了,我怕自己活不到那時候。
衛風華又說:「而且,我可不想活那麼久,我要走在你前頭。」
「想得美,你得替我送葬。」
「不,你走了,我一個人咋辦?我必須在你前頭。」
……
我們倆像小學生那樣,為這個無聊的問題吵了好久。
吵到最后,也沒能達成一致。
衛風華忽然說:「妙妙,聽歌嗎?」
「聽。」
他起來調播放器,《無眠》的旋律傳來。
音質在如今聽來,很是粗糙。
我不由得唏噓:「青峰當年的聲音真清澈。」
衛風華:「現在跟我一樣,都是老頭子啦。」
我跟著歌詞一并哼唱起來。
衛風華爬回被窩,問:「對了,你下午要讀給我聽的詩是什麼?」
「席慕蓉的《抉擇》,我會背了。」
「這麼厲害?背給我聽聽。
」
「假如我來世上一遭
只為與你相聚一次
只為了億萬光年里的那一剎那
一剎那里所有的甜蜜與悲凄
那麼 就讓一切該發生的
都在瞬間出現吧
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
讓我與你相遇
與你別離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
再緩緩地老去。」
……
背著背著,我就困了,倦倦睡去。
月光照進窗臺。
被子下面。
衛風華牽著我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