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大哥哥大笑。
用陳大哥哥的話說,那雪松族的姑娘看不上他,也實在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畢竟初見時,他并非戰功顯赫的陳大將軍,只是邊關一個亟待歷練的無名小卒罷了。
那時他才滿十四,是個不服管教的毛頭小子。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大鍋飯根本填不飽肚子,一到晚上他就餓得燒心。
他悄悄溜出軍營,轉到了后山去逮兔子。山里有很早以前設的捕獵陷阱,枯枝敗葉鋪得密不透風,他一不留神踩了進去,摔傷了腿,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雪松族的姑娘,就是那時候出現的。
她背著篾籃采藥材,滿手的細小傷痕,卻硬是把他從坑里拉了上來。
「那晚的月光好美,她粉黛不施,卻比月光還要美。」陳大哥哥如是說。
我聽得起興,催他:「那后來呢?你是怎麼訴衷腸的?」
陳大哥哥被我打斷了抒情,似笑非笑地盯我一眼:「你這急性子,也就某些人能包容你了。」
小太子低頭喝了口茶。
我雙手合十告饒:「您繼續,您繼續。」
陳大哥哥伸個懶腰,看了看西斜的太陽,說要帶我們去用飯。
「好故事得配好酒。」他這樣說。
我們四個在臨窗的圓桌邊坐著,桂花漂在琥珀色的酒液上。
陳小二掩耳盜鈴地偷偷把桌上的果盒往自己懷里挪。
小太子眼疾手快地搶了幾個糖栗子塞給我。
手心里的栗子還是燙的,我撐著下巴笑,側過臉看天空。
透過紅木窗格,能看見月亮正一點一點攀上枝頭。
燭火在陳大哥哥的臉上打出深刻的陰影,他的聲音也隨著天色變得越來越低沉。
14
那姑娘要采的藥材是一種只在夜晚才開放的花。
他照舊每個晚上都溜出軍營,卻不僅僅是為了吃的。
他心里裝著這個姑娘,因為少年人的靦腆,從未宣之于口。
姑娘去采藥,他先一步撥開長著倒刺的荊棘。
雨天泥滑,他搬來石頭供她踩。
免她疼,免她臟,把一片真心笨拙地捧給她。
就這樣過了三四天,姑娘看出來連續的相遇并非偶然。
在一個雨天,姑娘拉起在泥坑滑倒的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復雜的情緒。
她放下了竹篾,問他:「你知道我在為誰采藥嗎?」
他搖搖頭。
她靠著樹,淡淡地說:「是為了我的孩子。」
他大腦一片空白,手里緊緊攥著的藥材竟然全部掉在了地上。
他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撿,頭一低,帽子又咕嚕嚕滾出老遠。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臉上,水流從眉骨往下蜿蜒,整張臉孔濕漉漉的。
漫山遍野都是雨水拍打樹葉的聲音,他卻能聽見那姑娘嘆了口氣。
這嘆息聲這樣輕又這樣重,快要灼傷他心口。
姑娘讓他別來幫忙了,理由是「無以為報」。
他悶著頭拒絕,每晚還來山上幫忙。
只是他再也不主動搭話了。
后來有一天他溜出軍營的時候被老兵逮住了,軍杖三十。
他養了好久的病,能下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山上找她。
而那時,草藥開的花已經凋謝了。
那個姑娘再也沒出現過。
15
故事說完了,我們三個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陳大哥哥似乎還沉浸在這段記憶里,自嘲地笑了兩聲,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執盞的手不像平時那麼穩,酒杯里的酒晃了一些到桌上。
這氣氛太不對了。
難保陳大哥哥酒醒了以后不會殺我們滅口。
陳小二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陳大哥哥的胳膊,說:「哥啊哥啊,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段傷心事,回頭爹娘再讓你相親我一定攔住啊。不過啊哥,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你要是離開京都太久了不知道哪家姑娘好,你來問我啊哥。我一定給你找最好的姑娘,現在要雪松族的姑娘可能有點難找,但我也能給你安排。哥啊哥啊,你可別吊死在這一棵歪脖子樹上了,我們老陳家還得靠你光宗耀祖呢嗚嗚嗚……」
還沉浸在傷感情緒里的陳大哥哥扶了扶額,迫不得已放下酒杯去扯開陳小二的胳膊。
趁陳大哥哥沒注意,陳小二悄悄撞了撞我,擠眉弄眼地示意我說點兒什麼。
我清清嗓子,給自己倒了一盞酒,高舉酒杯,說些亂七八糟的祝酒詞。
「陳小二說得對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只要自個兒是塊寶。陳大哥哥,你別難受了,好姑娘到處都是啊。」
醉眼惺忪的陳大哥哥伸手過來拿走我的酒杯。
他手指一掂,杯口一傾,酒杯里的酒全部灑在了地上。
馥郁的酒香飄浮在空氣中。
「姑娘家家的,喝什麼酒?」他說。
陳大哥哥揉著太陽穴,反扣住我的酒杯挪到遠離我的那邊,又推過來一盅牛乳,手指敲敲桌面,示意我喝牛奶。
就在這時,小太子突然拿起酒壺,飛快倒酒,干脆利落地碰了一碰陳大哥哥的酒杯。
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衣袖翻飛如鳥翼。
「往事不可追,來者尤可鑒。聽說國公府的二小姐中意你許久了,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