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難得對這種話題發表意見,我和陳小二都傻眼了。
陳大哥哥一只手撐著額角,一只手舉著酒杯,語調都蘊足了酒味:「太子殿下金玉良言,臣謹記。」
我抬頭看了會兒月亮,剝開涼了的栗子,塞一個給小太子:「喂,你要不要吃?」
小太子的手指還帶著酒香,拿栗子的時候不小心擦過我的手心,好癢。
我還沒來得及批評他,他已經低頭附耳過來:「他說得對,你以后不許喝酒了。」
16
大年初一那天,宮里宴席正熱鬧,天上白雪飄飄。
言官們紛紛表示這是陛下福澤深厚,瑞雪兆豐年。
一個接一個的漂亮話里,我無聊地看向湖心島外的飛雪。
一片一片又一片,沒入水面都不見。
開始歌舞表演了,幾個皮膚雪白的異域美人正翩翩起舞。
其中有一個踮著腳尖旋轉到了我的身邊,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兩秒。
她轉著圈離開,卻時不時向我投來目光,在我看向她的時候又快速挪開視線。
嘖。
我側過頭問娘親:「我臉上粘到飯粒了?」
娘親仔細地打量我,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沒有啊,不過,小荷啊,你什麼時候又長淚痣了?」
娘親說「又」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據說我小時候有眼疾,視力不太好,經常看不清路。腿上的淤青和劃傷往往是舊的沒好,新的又添。
爹爹遍尋名醫,終于在我六歲的時候治好了我的眼睛。
說來也奇怪,我的眼睛治好了以后,左眼眼角那顆殷紅如血的淚痣也跟著消失了。
說到這里,娘親表情變了變,很擔憂道:「回家后請大夫來給你看看眼睛,別復發了才好。
」
我反握住娘親的手,勾住她肩膀:「哎呀哎呀,您好好吃菜,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好不好?」
娘親憂心忡忡地伸筷子去夾胭脂鵝脯,沒留神夾成了隔壁菜碟里的辣椒。
我哭笑不得,把胭脂鵝脯放到她碗里,一疊聲地答應:「好好好,我回家就乖乖看病。您哪快好好吃飯吧。」
宴席到了一半,陳小二派人來找我,問我去不去外頭玩雪。
我抓起狐裘貓著腰溜出去。
雪花在空中飛舞,被屋檐下掛著的宮燈照出星星點點的痕跡。
小太子、陳大哥哥和陳小二就站在暖黃的燈光下等我。
身姿挺拔如竹,適合入畫。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石頭小道往外走去,哆哆嗦嗦地裹上狐裘。快走到他們面前的時候,一不留神滑了一跤,撲通一聲跪在了他們仨面前。
陳小二摸著下巴嘿嘿嘿地笑:「這還沒過年呢,乖孫女不必行此大禮啊。」
靠,好丟臉。
我撐著雪地想起來,面前出現了一雙手。
繡著龍紋的玄色袖口,手指骨肉勻稱,仔細看的話,指腹還有一層長年握筆寫字形成的薄繭。
是小太子。
我攥住他的手指,突然有點不想松手,煞有介事道:「我來幫你看看手相啊。」
他沒說話,很配合地站到我身邊,把手張開給我。
「唔,你的這個生命線很深刻,一看就是長壽之人。感情線呢也很好,很受姑娘們的青睞。哇,這個智能線更是了不得,深刻綿長,必定聰明絕頂啊。」
陳大哥哥笑出了聲。
小太子扶我起來,拍拍我身上的落雪,眼睛笑成彎月:「借你吉言。」
陳小二大聲嚷嚷:「我怎麼沒見太子身邊有很多桃花啊?你這江湖騙子,忒不靠譜。
」
陳大哥哥半是拖拽地把他拉走:「走了!人家既然說了就一定會成真的,實在不行,讓那算命的把自己賠給太子殿下,也不算虧本生意。」
他們倆笑著在前面走,身影被路旁的宮燈照長又照短。
而我就在寒冷的雪地里臉頰發燙。
小太子仿佛沒有聽見他們倆的話,低頭幫我系上狐裘的束帶。
「我們也走吧,」他說,「今晚有煙火表演,我們去觀星臺。」
17
觀星臺上能俯瞰大半個宮廷。
不遠處是湖心島,燈火正盛,熱鬧非凡。
北風拍打著湖面,樹椏被壓彎了腰,一團白雪無聲無息地融入漣漪。
湖面中央依舊觥籌交錯、佩環叮當,絲竹管弦聲與人語笑聲交織著從島嶼的每一個縫隙里向外奔逃。
小太子撐著闌干,正眺望遠方。
我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視線盡頭,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你在看什麼?」我問。
他側過臉,似乎是笑了一笑,夜色太暗,我無法分辨。
「那里有星辰。」他說。
梆子聲敲響,好時辰已到。
第一朵煙花在黑夜里綻放的時候,我看見無數星辰鑲嵌在夜幕中。
一剎那的光彩照亮他眉眼,我偏過頭去看,發現他正在看我。
「李小二,新年快樂。」我說。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我。
他的眼睛倒映了五光十色的煙火,還有小小的一個我。
我踮起腳,張開五指遮住他的眼睛:「不許看我了,快看煙火。」
他忽然伸手把我的手拉下來,張開手臂,抱住了我,在我耳邊說:「新年快樂,小荷。」
咚,咚,咚。
分不清是誰的心跳。
我把臉埋在他大氅里,很輕很輕地說:「我也喜歡你啊,李兆。
」
又一個煙火呼嘯著炸開,蓋過了所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