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他睡眠很不好,他神色郁郁,眉眼濃黑而皮膚蒼白,仿佛風干在一張薄而脆的一張紙上的畫一樣,下一刻就會被揉碎在風里一樣。幻想一般讓人覺得不安全感,需要牢牢抱住才可以。
我一次無意間在周家門口聽到周燎與周姨的爭吵,這是很不常見的,周燎幾乎對周姨百依百順,從來沒有出現過忤逆的意思,但這次爭吵異常的激烈,還傳來周姨壓抑的哭聲。
可周燎的聲音很冷靜,冷靜的甚至有些殘酷: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那個人出現。」
周姨壓抑著聲音:
「周燎,冷靜下來,你要發什麼瘋?」
奇怪,明明周燎的聲音聽著很冷靜:
「我會殺了他。」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枯坐,模擬題是做不下去了,我腦子里一遍一遍回想周燎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好像真的下一刻就會實施自己說的話。他?他是誰呢?我的猜測已經浮在水面,多年那個衣冠楚楚來到這里的男人,周燎與他長得很像,眼睛像,皺眉的神情像。
語文老師為什麼出車禍?
這件事和那個人有什麼關系呢?
怪物到底是什麼形狀的怪物?
周燎在年后再次離開家,他走之前,我把一直掛在我床頭的笨頭鵝送給了他。在車站分別之際,我終于不再兜圈子,顧左右而言他,我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脖頸處,問他身上好聞的氣味,心卻比很多時候都要平靜:
「周燎,拜托,喜歡我多一點,比我喜歡你少一點也沒關系,等等我,站在原地,不要跑遠,不要做傻事。
」
周燎的手緩慢揉了揉我的頭發,擁抱更緊了一些。
在車站永遠擁擠的人潮中,廣播播報聲此起彼伏,播報著哪輛車走了,哪輛車來了,誰的手機揚聲器里的人在掛念著誰,人聲像起伏的波浪。而此刻我的耳朵似乎只對周燎聲音的頻段格外的敏感,他的聲音低沉和緩,溫柔得像是囑托:
「我喜歡你,我一輩子都愛你。」
世界安靜下來,我仿佛只能聽到周燎一個人的聲音:
「但你永遠都是自由的。」
在之后,周姨帶過我一起去過語文老師的家,滿院子的花草沒有人悉心打理,要麼枯死,要麼是野草瘋長,我和周姨幫語文老師打掃了院子。我心里在想,語文老師額頭寬寬的,是有福的人,有福的人肯定不會意外死掉的,等他從醫院回來,再重新種上滿院子的花,每天清晨摘下一束放在前籃,那時候一切都會回到正軌上的。
但并不如我愿,就在不久,語文老師病情惡化,在醫院里去世的。
周姨不讓我告訴周燎。
她枯坐在家中,既不收拾面容,也無心理會外界。我只能周末抽空陪她去坐一會。她似乎開始念佛經,我知道她是信佛的,她的左手腕上,繞著一串檀木佛珠,繞了幾繞,每一粒佛珠似乎都已經被摩挲的很光滑,我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她摘過手串。
周姨的美麗隨著年歲蒙塵,可佛珠沒有。
她笑著問我:
「你覺得阿燎好嗎?」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周燎是我遇過最好的人。而她的眼睛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所有的心思,她微笑了一下,轉開眼睛,去看某個虛無縹緲的點:
「你是個努力上進的好女孩,如果可以的話呢,還是不要和阿燎在一起了。
」
我的心懸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一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她已經知道我和周燎在一起這個秘密,一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說這樣的話。
「我當年和周燎的爸爸在一起時,也是覺得他好,這是表面的,后來我又覺得可憐,很奇怪,他什麼都有,身份、地位、金錢他都有,可我卻覺得他可憐。」
我沉默著順著自己的手指,回想在周燎第一次和我說他身體里藏著一個怪物時,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可憐。可憐先于喜歡出現就是一場災難。
「梅子,這很糟糕啊,會下意識地把自己所擁有的所有全都奉送過去,當年我還在學校上學,讀書,梳著馬尾,從來沒有煩心事一樣,可就是因為他說一句他想我,他需要我,我就上趕著過去,什麼也不要了,學業不要了,家人不要了,名聲什麼都不要了。于是有了周燎,一切都圓滿的不可思議,對不對?」
我遞了一張紙巾給周姨,可她沒有眼淚,這已經是她最大可能的失態了,她不可能在我面前哭的。
「可是我后來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我說我要回去找我爸媽,要一刀兩斷,他不愿意,他關著我和周燎,切斷我和外界所有的交流。他那種人必須要別人全心全意對待他,倘若他認定的了,不是他想象中那樣,那他就會變成卑鄙殘忍,關著,逼著,馴服著——阿燎和他很像。」
我忍不住打斷她:
「阿燎他不是。」
周姨仍舊是微笑著看著我,然后她的手拍了拍我的,像是在安撫。
「后來他的妻子找到了我,胡亂砸著,胡亂罵著,罵的很難聽,阿燎橫沖直撞地要和所有人同歸于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