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書猛不丁看見我,嚇得筆都扔了。
「朕有這麼嚇人嗎?」
「臣惶恐,臣無意于此,求陛下寬恕。」
雖能流利說話,卻沙啞不堪,這張嘴再也說不出動聽的故事來了。他偷偷抬頭看我,額上沁出些許冷汗。
我不是個計較的人,于是隨便拉個凳子坐下來。
「你今天要是能讓朕高興了,朕,就不計較這幅畫。」
梁知書頭上的汗更甚,過了約摸一刻鐘才緩緩起身,重又鋪好了宣紙動起筆來。這一次,他畫的是我。
「臣少年時有幸見過陛下一次,恍見天人。」
畫上的我是十六歲的我。
小林公子若是見到我捧著畫像回去怕是會氣得要死。
接連幾日我宿在聽雨樓,一時間梁知書風頭正盛。到第七日,塞北大捷,攝政王唐遠班師回朝。
這是唐遠除了皇夫的另一個身份,也說明了他的身份不是我后宮里那些人能比的。
他回來我特高興,因為他這回走把兒子也帶走了。名為歷練,其實不過是覺得我教不好小孩而已。
我摟著大兒子狠狠親了兩口。
「可想死母皇了。」
三
「兒臣也想念母皇,塞北太冷了,爹爹天天讓我跟著師父習武!」他掀起袖子,上面布滿了深淺不一的淤青,「都是爹爹和師父打的!」
我有些心疼,把他又摟緊了些,對著唐遠不禁有些責怪。
「左右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至于這麼嚴厲嘛!」
攝政王沒有理我,他向來不怎麼給我面子,冷峻的眉眼在陽光下不是特別真切,過了會兒才回應我。
「臣知道了。」
我知曉他舟車勞頓,捏捏兒子的小鼻子,讓侍女帶他下去玩耍。
而后繞到唐遠身后,擼起袖子,在他太陽穴處輕輕按摩。
這是從前在公主府時常做的事,這麼些年來,即使我成了女皇也依舊熟練。
他看到了梁知書的那幅畫,十六歲的我身著粉色的紗裙,在中秋燈會上笑得燦爛。
一時間有些動容,連微微蹙起的眉頭都舒展開來。
「一晃眼都這麼多年了。」
他握住我的手:「陛下的手勁還是那麼大,捏得臣腦仁疼。」
我有些羞赧,抽出手坐在他身邊,企圖用喝茶的動作掩飾。然后直直地盯著那幅畫,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
「明日的慶功宴朕讓許溫染也來了。」
我見他手一頓,快到嘴邊的茶盞又被擱下,看向我的眼里有幾分怒意。
「陛下抬愛了!」
「是朕欠你太多。」我抓住他的手,唐遠依舊不給我面子,站起來走了,連睡覺都不給我個正臉。
好無聊,想找小林公子解悶。
唐遠突然翻了個身,一雙鳳眼直勾勾地盯著我,顯得有些陰鷙。我下床的動作硬生生停在了半截,轉而猛拍床框:「來人吶!朕要喝水!」
第二日慶功宴。
這些繁瑣的事從來都是交給林墨白處理,我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怎麼的,許溫染坐在唐遠的同側,距離不遠,是剛好抬頭能眉來眼去的距離。
他端著酒杯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看得梁知書哆哆嗦嗦。
孩子沒什麼心眼,下藥毒嗓子那事給整出陰影來了。
座下齊呼萬歲,千歲,緊接著就是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該賞的賞,不該賞的也不會在這種日子駁了面子。酒喝得舌頭發麻,眼睛里氤氳了霧氣,總覺著許溫染低頭的淺笑像一朵花開在了攝政王的心里。
十來年了她還沒嫁人,一如初見似梅花高潔,沒煙火氣。不像我在陰謀里翻滾了幾個來回,看上去盡是狡黠,實在是蛇蝎婦人。
林墨白說唐遠回攝政王府了,許溫染也緊接著進去了。
我擁著他,打了個酒嗝。
「只有你陪著朕了。」
林墨白的臉貼著我的臉,冰涼的,分外舒服。
「可是陛下尤其偏愛他,就因為攝政王能幫陛下打仗嗎?」
他捧著我的臉,目光灼灼。
「您愛他嗎?陛下。」
我當然愛。
唐遠已年至三十,依舊是劍眉星目,褪去了稚氣愈發顯得剛毅。那雙眼睛只肖微微一瞪,便是不怒自威。我一直覺得他比我更像一個帝王,不過是站在那里就有種想讓人臣服的沖動。更何況十二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他上揚的眉梢,飛揚的馬尾,手捧梔子花束踏歌而來,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他若是奔向我,山河都是他。
可是他和許溫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算個什麼東西。
那時候父皇病重,儲君人選還沒定,除了我弟弟就是琬貴妃的兒子。
琬貴妃是丞相的女兒,朝中大多數大臣都擁立他的兒子。母親身為貴妃最與她不對付,也深知若是琬貴妃成了太后,絕對沒她們娘倆的好果子吃。
她來找我哭。
「錦瀾,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那是我第一次和唐遠搭上話,在中秋的燈會上,人頭攢動。云京的街像是一條火龍直上星河,光影晃晃悠悠看不清他的臉,只記得亮晶晶的眼睛。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不關你事!」
我仰起頭要走,又故意踩到裙子摔到他懷里,有股淡淡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