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很平靜地在桌子上劃了個「澤」字,眼里漸漸沁出水光來。
「是你殺了他嗎?」
我一愣,她見我這般像是默認了一樣別開了頭,泣不成聲。
永盛一年秋,太妃江氏,薨。
像當年一樣,只不過那時候唐遠在塞北,是劉正榮帶兵去的丞相府。
「你想走江恒的老路嗎?」
「臣惶恐!」
我嘆了口氣,看著這個曾經同我一起扳倒江恒的人,這幾年來他愈發利欲熏心,愈發地胖。可他確確實實是個人才,我留他有很大的用處。
「回去和家里人說些體己話吧,明個兒你就上路去漓江。」
——
我和小林公子用午膳,讓他處理好劉正榮的事。府兵該充軍的充軍,妻眷該安頓的安頓好。別的官員也別少了提點。
「左相一職空缺,陛下如何打算。」
我想用沈牧云,但面對小林公子還是覺得不妥。
「此事過些日子再定吧。」
林墨白今日燉了雞湯,爛乎得一口能嗦下一整個雞腿的肉。湯又很香,很醇厚,有紅棗的甜味又有菌菇的鮮美。
意猶未盡啊。
用完午膳去納涼,日頭越來越烈,只覺得昏沉。
唐遠去迎他的外甥了,林墨白有納言司要忙,沒人陪我說話,只想睡覺。
我靠在阿蠻的肩頭,她手持扇子不緊不慢地扇風。
倒有些快活。
看見劉執明往我這兒來了,捧著一碗冰鎮西瓜,穿的青色衣衫,梳的馬尾。
他很靦腆地笑了一笑,雖然還在盡力保持那股子喜不形于色,險不驚于心的樣子,卻是悄悄紅了耳尖。
我把頭從阿蠻肩上擱到了小劉公子肩上。
小劉公子紅了臉。
他叉住一塊西瓜送我嘴里,早熟的品種向來不大甜,劉執明在里頭添了些花蜜,又用冰鎮了,故而爽口。一時貪涼吃了半碗。
「和林墨白相處得怎麼樣?」
他歪了歪頭,仍是笑,只覺得溫和,讓人覺得溫暖。而后用袖子按了按我的嘴角。
「挺好。」
他與初進宮的時候不大一樣,放下了戒心像鄰家的弟弟,只不過性子恬淡了些,不活潑卻貼心。
大太監領著劉執玉來見我。
劉正榮的老來子,才十三歲,臉頰肉肉的,盡是少年稚氣。
劉執玉向我叩首,說起話來還有點奶聲奶氣。
「臣子劉執玉請吾皇安,愿吾皇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長樂無極。」
我點點頭示意平身,劉執明去扶他那弟弟,結果對方并不領情,側過身子避開了他的手。
小劉公子大抵是有些尷尬的,又或許是尷尬慣了,甩甩手自個兒坐了回來。面上還是笑,只是有幾分落寞。
我還是把頭擱在他肩上,他繼續喂我西瓜。
我說不尊敬兄長可不是好孩子,你爹被貶去漓江了,你在宮里只能靠你哥哥。左右是不小的孩子了,這點利害都分不清,在這跪著好好想想吧。
小劉公子想求情,繃緊了身子,最后還是握了握拳頭放棄了。
低著頭,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溫柔又恭順。
「陛下是不是倦了,回去休息吧。」
于是回寢宮。
我用手點著劉執明的胸口。
「執明在家過得好嗎?」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臣很知足是了。」
他為我掖好被角,便退到一邊尋了把扇子輕輕地搖。
未及盛暑,宮室里只擺了了寥寥幾盆冰塊便十分舒適。
我看著小劉公子平靜的面容,想著他在家應當是同我一樣的,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困,睡覺。
一覺睡到了傍晚,阿蠻叫我起床吃飯,說是劉執明做的魚湯。
我的男人個個都擅長煲湯,只有唐遠擅長烤串。
頭暈,很累,四肢無力,想睡覺。
宣太醫,沒有大礙,就是累著了,上火。
小劉公子說我寢宮的香太濃了,不大好聞,我一怔,用慣了的鳳髓香竟然被人嫌棄難聞。小劉公子自作主張滅了我的香,把他屋里的九真香拿來點上了。
味道淡淡的,似茉莉香又有點月季的味道,很是提神醒腦又不至于太過濃烈,很是柔和。
讀書人不愧是讀書人,我覺著好多了。
劉執明跟我請罪,他覺著是因為我西瓜吃多了著涼了,頭昏腦漲又聞得濃香,所以不大舒服。
我覺著不是,讓阿蠻細細查看之前用的香。
劉執明為我盛了碗魚湯,又鮮又美。
「林公子最近很忙。」
「管著納言司自然忙。」
「也對,只不過常常行走于宮內宮外怕不能好好侍奉陛下。」
小林公子有事瞞著我。
我盯著劉執明,即使被我注視,他也是怡然自得。該吃飯吃飯,該喝茶喝茶,半點不會緊張。
不由得一笑,我的后宮都是人才。
「那,執明要不要幫幫他?」
劉執明放下碗筷,搖了搖頭:「臣懶散慣了,做不來那些繁重又細致的活兒。」
「這樣也好,執明不愿意的話,侍奉朕就夠了。」
第二日,攝政王回宮。
我站在宮門口迎他,看他身后的少年。
外甥像舅舅這句話是不假的,顧為之的眼與唇像極了唐遠,笑起來時特別張揚。
他眉毛生得又黑,眼是桃花眼,平時看著人畜無害,瞪起人來可是有老虎的氣勢。
一時間好像又看見了當初那個策馬云陽的意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