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著我的無能為力,不自量力。
這夢又倒著做了一遍。最后的最后,我看見了自己。一個戴著精致的小金鈴,穿著火紅裙裾,滿眼笑意,不知愁滋味的少女。
我睜眼,望見鐘疏的頭頂。不過幾天的光景,他已然生出了幾根白發。
我的指尖顫了顫,輕輕搭上他的臉:「皇帝,天亮了嗎?」
鐘疏將我的手送到嘴邊輕輕吻了吻,嘶著聲告訴我:「遂遂,天亮了。」
六、
那個跟著奶娘來的宮女被捉來御前。她很是抗拒,咬緊牙關,只說是她殺死了小公主。
她說小公主嬌蠻,一個不順氣就打殺宮人。她被折磨過好幾次,心中積怨,昏了頭就做出這樣的事。
她的話自然沒人信。然而三日后,她在牢中留下絕筆自盡。青穗告訴我,那個宮女是被翹翹從辛者庫要來的。她會扎風箏,會編草兔子,還會養蛐蛐,翹翹很喜歡她。她還說,這個宮女在宮外頭有一個臥病在床的母親,和一個弟弟。就在昨日,被上門討債的債主打死在家里了。
我沉默不語。這樣的腌臜事,從前我在宮里頭看多了。深宮里頭,每一塊磚下面埋的都是含冤者未散的骨肉。
那天晚上,鐘疏抱著阿斛來椒房殿,一直沉默不語,就坐在桌旁。
我知道他已經查出些什麼了,也明白他在顧慮些什麼。
秦淮當年被廢了雙手,成為全長安的笑柄。她本就是個睚眥必較的人,此事怎可能輕輕松松揭過?
然而秦家勢大,卻大不過皇家。往常她不敢動手,是忌憚皇家。而今朝不僅做了,還下得如此毒手,不可能只是仗著秦家的勢。
一直到夜深了,鐘疏抱著熟睡的阿斛入了側殿,他出來時有些不安。
我異常平靜地請求他:「明日能否撤去長棲宮的護衛?」
他沒有說話,沉默了很久,將腰牌擱在桌上,便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殿外那條盡頭一片晦澀的宮道空蕩蕩的,半分人氣也沒有。
這就是深宮,這就是皇家。
我不怪他。翹翹沒了,他不比我好受。他只是將一個父親的痛苦全部咀嚼下咽,轉過頭來盡一個丈夫的責任來寬慰我。
從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我陳釉的丈夫,阿斛和翹翹的父親。在此之前他是鐘家長孫,是祖母最疼愛的孩子,而如今他又是帝王,是天下之主,會顧慮重重,也會束縛重重。
但我不一樣。
我可以只是翹翹和阿斛的娘親。
一個可以提刀的娘親。
天還未破曉,我便出了殿門。
宮里頭靜得像是死了一般,我能清晰地聽見一滴水墜到了地面,濺出極小的水花。
長棲宮殿門守著的護衛被我遣散,宮女太監也被我帶來的禁軍打昏帶走。
秦淮就住在偏殿。我將她手腳捆住,塞了嘴巴,拖進祖母的房間里。
祖母年紀大了,眠淺,門開的聲音一下將她吵醒。
「出去。」
我倒了一杯水,將我懷中的藥包取出。
「狗奴才,哀家說出去!」她坐起來,「怎麼是你?你是如何進來的?」
我當著她的面將藥粉倒進去,搖勻了,遞到她跟前。
「你想給哀家喝什麼?你這是謀逆!」
她不喝,我便硬灌進去。
「來人!快來人救駕!」
我將昏睡過去的秦淮綁在桌上,又提著茶壺澆頭蓋臉潑了過去。
她醒來時并不害怕,反倒是看著我笑得東倒西歪,眼中盡是癲狂至極的笑意。
「很高興?」我抽出一把利刃,拿帕子擦拭刀身。
她笑出了眼淚:「陳釉,你不敢的。」
「我有什麼不敢?」
「你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麼后果嗎?不提秦家,今日你敢傷我,來日我百倍奉還。哦對,你還有個兒子。」
「秦淮!」祖母渾身乏力靠在坐墊上,厲喝一聲。
「哈哈哈哈,祖母心善,不忍動曾孫,好好好,我便不動。」
她笑吟吟看我:「你以為你動得了我?你敢動我,明日你身上的鳳袍鳳冠可就得卸下了。到時候等著你的,就是冷宮了。
「你別不信。當年表哥不肯娶我,讓步將一部分權力抵給我們秦家,才有當時的鐘秦聯盟。你以為,他這個皇帝當得是真的順風順水?
「我礙于鐘秦兩家的情面不發作,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過這次不一樣了,哈哈,是你的好祖母默許的。她還在其中順水推舟了一把。哈哈哈,皇家啊,誰在其中攪了渾水,誰又知道呢。」
我看向祖母,十分漠然:「翹翹到底哪里得罪了太皇太后?」
「得罪我?她自然沒有得罪我。得罪我的是你,明儀公主!流著你的血脈,流著前朝陳帝的血脈,便是她的原罪。」她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然而這時候眼底驟然迸發出惡狠狠的光芒,「我的丈夫一生為陳朝奔走,陳帝昏庸無道,識人不清,放任奸佞毀我鐘家,致我鐘家潦倒歸鄉。」她笑了起來,「這也便算了。你可知曉我鐘家當年為何要反?」
「你父皇,置天下蒼生于水火之中,當年南方降了天災,數十城出現瘟疫,民不聊生。
我的小兒子,年僅十二,被官府的人捉去,被抽盡了渾身的血去給那個染了瘟疫的太守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