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流著前朝的血,將病災帶到我鐘家。疏兒、黎兒從前對我這個祖母敬重有加,可自從你來了鐘家,黎兒頂撞我,疏兒不聽我的勸。現如今,連傷了根基這樣的謊話都編得出來!明儀公主真是好本事啊,給我疏兒究竟灌了什麼迷魂湯!我不動鐘翹,不讓他明白子嗣單薄對皇家意味著什麼,我鐘家早晚會毀在他的手里!」
「子嗣?我的翹翹和阿斛只是子嗣?他們是我的命!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手里的提線木偶!」
「你兒子的命是命!那翹翹難道不是你的曾孫女嗎?你又為何要讓她去得如此不堪?」
「哈哈哈哈,為什麼?來來來,你該來問我,都是我做的。」秦淮在我身后笑了出來,眼底是偏執的癲狂,「你看看我的手。看啊!若不是她,表哥怎會下此狠手。他應該明白,挑斷手筋對一個習武之人是怎樣的滅頂之災!可他還是這樣做了。」
「我自小生在西北,過慣了艱苦的日子。我本以為,秦家進了長安城,我就能享受榮華富貴。可我得到的是什麼?滿長安的恥笑!表哥當年親自斷了我的后路!那我為何要給他女兒留活路呢?」
她激動得手在抖,「我本來也不想這麼狠的。是你的小公主,她和你這個賤人簡直一模一樣!你們憑什麼看不起我?!你不過一個亡國奴,整日里擺著臭架子,你看不起誰!」
她本就是西北荒漠出來的,在她十幾年的少女時期,身旁都是皮糙肉厚的兵痞,從長安來的表哥就好比謫仙,爹爹告訴她,他將是她未來的丈夫時,她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
可后來表哥是怎麼對她的。手廢了便廢了,長安貴女私底下對她的編派和冷嘲熱諷,才是徹徹底底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興奮起來,「你知道她死前是如何求我的嗎?她讓我放過她,說她害怕,要找哥哥、阿娘,還有爹爹。我第一刀割下去的時候,她渾身顫得不成樣子,滿地打滾,兩三個人都沒能按住她。這怎麼夠呢?我在她身上整整劃了三十刀,這三十刀才勉強解了我心頭之恨。」
她已然癲狂,神志不清,又哭又笑。
我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一把將刀插進她的腹部。我平靜地看著她的眼睛:「畜牲。」
她驚叫起來,慌亂看著我:「你敢?!」
我又是一刀劃開她的手臂,「你這不是看到了嗎?我有什麼不敢的!」
我往她嘴里塞了幾顆麻胡桃,「我本想將你凌遲,可惜我手藝不好。這樣,你割了翹翹三十刀,我只要你還二十刀。」
「再是,」我回頭望了祖母一眼,她眼中盡是驚懼,「你便再替她挨上十五刀吧。」
秦淮死在第三十刀,然而我未停手,面色不改一直到割完。
祖母昏了過去,渾身都是冷汗。
滿屋子的血腥味,赤紅的血匯成一股,往外流去。
我去偏殿換了身干凈衣裳,孤身回到了椒房殿。青穗看到我,擔憂地迎上來。她一定聞到我滿身的血腥味了,我的手指抬了抬,「我好累啊青穗,我太累了。」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我扶上榻,為我掩了掩被子。我閉上眼睛之前抓住她的手,「翹翹會怕我嗎?」
她順了順我耳邊的鬢發,「不會的。娘娘睡一覺吧。
睡一覺就好了。」
這一覺睡得極安穩,我什麼也沒夢到。
我一睜眼,看到鐘疏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又瘦了,憔悴得不成樣子。
我轉過臉不去看他,盯著帳頂:「打算如何處置我?」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才開口:「秦家擺出兩個選擇。」
「一是讓秦家嫡次女進宮,扶養阿斛。」
「不可能!」我深吸了一口氣,「第二個,直接說第二個。」
鐘疏道:「第二,廢中宮,選秀女。」
殿內悄無聲息,一直到窗外一聲鳥啼我才驚醒。我道:「第二個,我選第二個。我不可能將阿斛交到秦家人手里。」
「那你怎麼辦?」
我扯出笑意,那笑容很是僵硬,「什麼怎麼辦?中宮之位,廢了就廢了。」
鐘疏這次又是沉默了很久,他抓住我的手:「那我呢?遂遂,那我怎麼辦啊?」
他好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異鄉人,茫茫然抓著我。
我想反握住他,然而還未動就猛地驚醒。我的翹翹,死在這座深不見底的皇宮。她的父親是帝王,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帝王。
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當初那條裂縫出現的時候,我們心照不宣地將它揭過。少年夫妻不易,更何況是皇家的夫妻。那時候我還沒明白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不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糾葛,鐘家、前朝、天下,一切都在將我們越拉越遠。
如今,每一次我看他,都好像在看一個深淵。
一個會吃人的深淵。
后宮大選,長安城的貴女一個個搬入各殿,冰冷的后宮開始有了人味。
前朝后宮都在押皇帝會先召哪個宮的嬪妃侍寢。卻沒想到,半月過去了,皇帝一直宿在自己的寢宮。
每日上完朝,就是批奏章,一直批到凌晨才歇下。
我知道這是鐘疏無聲的反抗。他這個皇帝當得越是勤勉,前朝就越難有非議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