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舒枝沒入水里時,她臉上浮現出驚恐絕望和不解,她拼命掙扎,我用力把她按入水里。
她像一只垂死的小鹿,我竟然感到了一絲愉悅。
我看到了自己水面的倒影,狀若癲狂,眼尾殷紅,一張劊子手的臉。
她要呼喊,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往下按著,不讓她有一絲呼吸的機會。
「你不要怪我。我給你機會勾搭李以敬,是你自己不爭氣。
「你和我都是他手中的玩物,你對他死心塌地,而我憎惡他,卻不得不依靠他得到想要的東西。」
我一邊笑著,一邊流著淚。
漸漸的,她不再掙扎了。小鹿的眼里終于失去了光彩。
我渾身抖得厲害,靠著井坐著。
晚夏的夜里,知了鳴聲如織,一陣梔子花香傳來。
我想起若干年前的一個清晨,我采擷了梔子花送給娘親,卻被她扔到泥土里踩碎。
她一臉厭惡,對我說,為何你是女子,若你是個男兒身,你爹也不會帶回那些賤貨。
她曾經是如此溫柔賢淑,如今卻成了宋府里的一個怨婦。
我不要過那樣的人生。
第二天人們在井里發現了舒枝,她的「羞愧自盡」讓李瑞之更加百口莫辯。
仵作只簡單走了個流程,畢竟她只是個丫鬟而已。
云漠臉色蒼白,眼里深沉如墨,手里攥著劍,用力到指節發白。
他走向舒枝,把她背到身上,要帶她走。
侍衛們一擁而上,卻無人是他的對手。是了,以云漠的身手,留在宋府其實是屈才了。若是他想,想取誰的性命,并不是件難事。
就像現在,他就用一只手,就能讓所有侍衛近不了身。
就在他要離開時,我開口了:
「你要帶她去哪兒?
「你是我的侍衛,你哪也不許去。」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我。
「你有沒有想過,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他終于回頭看我,臉上流露著一絲迷茫。
過了很久,他把舒枝放下,獨自離開了,他的腳步第一次不再輕快。
舒枝喜歡李以敬,他是知道的,這個傻子,從來都不知道為自己爭一爭。
再見到云漠,是在一個月以后的齊王的晚宴。
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了,所以在王府后花園里,看到云漠的身影時,我跟隨了過去。
我像只追逐光明的飛蛾,眨眼卻又找不到他。
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云漠怎麼會出現在齊王府。突然,他出現在我面前。
「云漠!」我欣喜地喚道,往前走了兩步。
他避開了,渾身散發著冷漠凜冽的氣息。
我笑意冷卻,從來他也不對我笑,但不會如此避如蛇蝎。
他看著我,仿佛在打量著一個陌生人。
「小姐,你知道嗎?」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我十二歲那年,家中遭難,仇人追殺。蕓姨用命救了我,從此我跟她女兒相依為命,我身染惡疾,她一個小姑娘,無依無靠,卻還照顧著我,讓我痊愈。」
我攥著裙子,知道他說的是舒枝。
「那時我就發誓,這一世,要護她平安,讓她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可是,那個小姑娘,在及笈之年,孤零零地死在了井里。」
我如墜冰窖。
「你想說什麼?」
他從腰間拿出一個玉佩,我看清玉佩的樣子時,雙手顫抖了起來。
「她出事第二天,我又回去看過她。然后我在她手里找到了這個。
」他舉起了玉佩,嘴角浮出一絲慘笑。
「這是您的玉佩。」
我忽然感到一絲蒼涼,低頭輕笑一聲,再抬頭時,臉上一片漠然。
「對。我殺了她。」
他得到預料之中的答案,卻仿佛受了很大的打擊,垂著臉,睫毛微微忽閃著,奇怪得有一種脆弱感,他艱難地問: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她只是個丫鬟,我殺了她又如何?」
他無聲地慘笑了一下,面無血色:「小姐覺得下人的命,都不是命嗎?」
「對。下人就是下人,地位卑下,命如螻蟻。」
我直視著他的眼,心里叫囂著,討厭我吧,憎恨我吧。反正我的人生,已經如此乏善可陳了。
他曾是我的光,可是光不肯照亮我的人生,那就讓我把這道光熄滅吧。
從此宋書玉的人生,再黑暗再污穢,我也要一個人走下去。
他拿起了一把匕首。匕首在月光下泛著寒光。他沒有看我,仿佛連看我一眼也無法忍受一樣。
「你要殺我替她報仇?」
「我欠蕓姨和舒枝一條命。」
「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過了一個月才來找我?」
他微怔,但又搖搖頭,眼里有了殺意,舉起了匕首。
我閉上了眼睛。
良久,我等待著,很久很久,卻最終聽到匕首墜地的聲音。
云漠背對我,說了句:
「我倒想看看,如果換作小姐在意的人的命,小姐是否還會覺得不值一提。」
我踉踉蹌蹌地走著,差點摔倒時,落入一個懷里。
是李以敬。
他白衣如雪,嘴角帶笑,如天上明月一般。
清脆一聲,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這一巴掌用盡我所有力氣,他側著頭,笑意卻更甚,竟無一絲動怒。
那天夜里,我就檢查了,舒枝的手里,根本沒有我的玉佩。
那個玉佩,分明是后面有人塞進她手里的。
那個人,只能是李以敬。
我渾身抖得厲害,聲音嘶啞:「你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