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毫無生氣。
他一愣,隨即大笑:
「老子叫牛二,怎麼,想做鬼找老子算賬?」
我望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宛如回到了十三歲那年,也是這樣的大太陽。
救我。
云漠。
就像那一次一樣,救救我。
我孤注一擲般,喊了出來:
「云漠!」
然后,我真的看到了云漠。
他就站在不遠處的二樓,俯視著我們。
可是他沒有過來救我。
他手里握著劍,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卻沒有過來阻止。
他應該在那邊,從頭看到尾了吧。
可是這一次,他不會救我了。
就算上一次,他救我,也是因為要救舒枝而已。
我不再喊了,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望著天空。
去看云吧,今天的云很白,很像一只小貓,天也很藍。
去想世界上任何一件事,就是不要去想此刻,不要想自己身處何地。
因為沒有人會救你,沒有人在乎你。
當那人壓過來時,我還是忍不了惡心,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聲慘叫,我睜開眼,這人倒在地上,左肩中了箭,哀嚎著。
仿佛一瞬間,東方刮來一大片云,遮蔽住了太陽,陰影灑落大地,涼風在大街小巷吹拂起來。
我坐起來,看見長街盡頭,一騎絕塵而來。
上面的少年一身勁裝,身姿挺拔,一手挽弓,一手放箭。黑發用墨藍發帶束著,幾縷發絲同發帶纏繞著,迎風翻飛。
鮮衣怒馬少年郎。
快靠近我時,他放慢了速度,向我伸出手。
「抓住我。」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我看著他,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身體被拉離了地面,風在耳邊呼嘯,眨眼間便輕輕地落在了他面前。
我呆呆地望著他。
他咧著嘴笑,說:
「又不認識我了?」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陸宇昂,好久不見。
「別怕,他們打不過我,我保護你。」
他把我的頭往肩上一按,
「睡一會兒,等醒了,就會有開心的事。」
他對馬說:
「玉馬,乖,再慢點。」
馬打了個響鼻,放慢了速度。
我靠在他肩上,看見他上揚的嘴角,志得意滿的樣子。
奇怪的是,明明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此刻卻難得的安心,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過來時,是在軍營里他的營帳里。
他把我拉到一桌子菜面前,全是醉仙樓的菜式。
「上次你在醉仙樓醉酒那次,吵著要吃這些,全給你弄來了。嘍,你喜歡的大肘子。」
他又一拍腦袋。
「瞧我,你還沒休息好呢。」
「阿蓮姐姐,阿蓮姐姐,」他往外面喚著,一個二十多歲的樸素女子端著水,走了進來。
「來了來了,少將軍,別急。」她笑著。
「好好休息,過兩天帶你出去逛逛。」
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手,又半路停住了,轉而揉了揉自己的后腦勺,目光轉到別處,有些靦腆地笑著。
陸宇昂出去了,阿蓮微笑著在我身邊坐下:
「我是阿蓮,我來服侍小姐洗漱。」
「小姐可真好看,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呢。」
她替我擦著臉,見我一直盯著她,便說:
「我是這兒的軍妓,在這兒有兩年了。小姐要是不嫌棄,就叫我蓮姐吧。我有個妹妹,跟你差不多大。」
她嘆了口氣:
「小姐今天吃了不少苦吧。」
她想拉開我衣領,查看我身上的傷口,被我皺著眉一把推開了。
她的手舉著,顯得有些尷尬無措。
我不知道她為何要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表達關切,但凡她臉上有一絲算計,我都可以看出。
可是她的笑容全然樸實良善。
明明她臉上滿是被生活折磨的滄桑,手比宋府的丫鬟粗糙多了,為什麼她還能笑得出來,還能安慰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呢?
從小在宋府,身邊人都是討好地捧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我這兒有利可圖,所以能心安理得接受,甚至把他們當小丑看。
可是,這種沒有企圖的好意,讓我陌生到不解,本能性排斥。
過了一會兒,我開口了。
「你知道牛二嗎?」
她面色一變:
「小姐認識牛二?那是個潑皮無賴,小姐可千萬別招惹他。」
她面露悲戚之色,
「這里兩個姐妹都被他折騰沒了。有個才十四歲。」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軍妓都是戴罪之身,賤命一條。」
她把手放在我肩上,
「但小姐不用憂心,往后的日子,自然是比不上以前的錦衣玉食,但是有少將軍照拂著,不會有事的。」
我看了一眼她的手,她好像意識到什麼,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過了幾日,上元節,陸宇昂帶我去逛燈會。
我走在街上,恍若隔世。
元宵佳節,十里長街,燈明如晝,人流如織,其樂融融。
河畔一個小姑娘在抹著淚哭著,陸宇昂走了過去。
「小姑娘,你怎麼啦?」
「我找不到娘了,嗚嗚嗚……」
他略加思考,眼中一亮:
「這樣吧,我把你舉高,然后你就能找到你娘啦!」
「很高就能找到阿娘嗎?」
「當然啦,只要站得夠高,就能找到想找的人。」
「有多高呀?」
「能摸到星星那樣高!」
小姑娘破涕為笑,叫了聲:
「好呀好呀!」
小姑娘在人群中搜尋了一番,終于看見了她娘親,大聲喊著娘,娘,我在這里呀,你怎麼把我給忘啦?
我看見她娘親慌慌張張跑過來,一邊道謝,一邊從陸宇昂手里抱過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