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陰風呼嘯,怪笑桀桀。
鬼門關開了。
村中慘叫聲四起,嬰兒啼哭不止。
這是一場鬼怪狂歡的盛宴,以村民骨肉為席,在今夜徹底拉開序幕。
而始作俑者,掌管百鬼的鬼君,此刻正被我死死抱在懷中,勾起了冷漠的微笑。
6
我不敢回頭。
聽見院中不時有腳步聲或近或遠。
甚至有幾個擠進了柴房,嚼著牙齒,想將我吃拆入腹。
只不過活不了多久,它們就尖叫著化作青煙。
江景淮旁若無人地將我抱起,穿行于鬼影之中。
所經之處,小鬼凄厲尖叫,消散于無形。
偶有靈智開化者,顫抖著雙腿,匍匐在地,卻難逃魂飛魄散的命運。
我偷偷睜開一只眼,看見江景淮右耳耳垂處一粒血紅的小痣,妖冶詭異。
周身隱有鈴鐺叮鈴作響,這才是變為鬼君的江景淮真正的模樣。
所到之處,生靈枯竭。
屋檐下有一棵野菊,我日日用水澆灌,如今他的袖擺即將掃過野菊的花瓣,我緊張地攥緊拳頭。
江景淮在上臺階時突然停了,目光掃過那朵野菊,抬袖避開,善心大發地留了它一命。
室內還是先前的模樣。
被窩掀開,我的羅襪搭在一旁,湯婆早就涼透。
第一次面對變了身份的江景淮,我不敢說話,也不敢看他。
他將我放在床榻上,伸手捏起我的下巴,如睥睨螻蟻般,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你忘記我說的話了。」
好好待著,別亂跑。
「對不起……」
「下次要聽話。」江景淮的拇指慢慢搓過我的唇,「聽懂了嗎?」
我不敢違逆,點頭如搗蒜。
偶爾窗外傳來的慘叫聲叫我禁不住顫抖,我望著江景淮,想起往日待我不薄的父老鄉親,一滴淚流下來。
我沒有勝算的。
他招招手,便有數百條性命葬身鬼口,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如何能與鬼君抗衡。
江景淮彎腰,輕輕吻住我的下眼瞼,呢喃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做我的妻,早晚會適應。」
他一招手,軟帳聽話地垂落兩側,將我和他包裹在內。
江景淮提起我的手腕,吻住。
隨之而來是輕微的刺痛,他竟然咬破了我的手腕,薄唇染上一抹驚心動魄的朱紅。
「百鬼盛宴,你猜鬼君當飲何物?」江景淮舔去血跡,眸色深沉。
我嚇了一跳,怕不是要將我的血抽干?
他俯身在我耳側微笑道:
「今日是我的生辰,亦是我的忌日,鬼門關開,是為迎你入冥府,鮮血為祭,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
我的心慢慢沉入谷底,方圓百里,再無活人,難道從今往后,我便要生活在無人鬼蜮嗎?
倘若終有一日,我要死,為何不試試,與他同歸于盡?
「夫君,阿茵曾藏一壺春酒于樹下,今夜與你共飲。」
江景淮招招手,一壺沾滿泥的褐色酒壇憑空出現在手中。
他低頭,咬住我的耳朵,像對待獵物一樣,烙下自己的印跡。
這叫鬼咬耳。
被鬼怪定下的新娘,耳朵上便會留下鬼夫君的牙印兒,若是厲鬼所留,則數里之內,百鬼不侵。
我壯著膽子,拔開酒塞,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
我以檀口做盞,主動獻上香吻,紅燭搖曳,一室暖春。
墻角的朱瑾無聲綻放開來。
江景淮眼底霧蒙蒙的,連眼神都盈滿了溫柔。
我一口熱氣呵在他耳畔,「夜深了,該歇息了……」
江景淮醉得徹徹底底,一頭栽進床褥之間,將我帶倒在自己身上,攥著手腕,「阿茵……」
我垂下眼睫,咧起一抹苦笑。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閨名,可螻蟻在他們眼中,何時有過尊嚴呢?
他殺掉了鄉親父老,我要為他們報仇。
指尖鉆進江景淮的領子,露出他白皙的胸膛,皮肉之下,是我覬覦已久的心臟。
「阿茵……」
他又喚了一聲,閉著眼睛,纖長的睫毛淡去冷漠,給他添上一分人味兒。
只不過……
我高高舉起刀刃。
都是假象——
撲哧……匕首劃破光潔的皮囊,毫無阻力地扎入深處。
血順著傷口,汩汩流出。
我呆坐原地,隨之而來是劇烈的恐慌,因為皮囊之下,竟是空的。
江景淮的心不見了……
此刻,他已經睜開眼,盯著我,臉色白得幾近透明。
「你為人明明最是乖巧,為何仍有反骨?」江景淮的眼睛漸漸暗沉下來,兇戾瘋狂涌現。
剎那間,天地色變,狂風呼嘯,撞破窗扇。
我伏在床榻上,臉色慘白,哆哆嗦嗦地喊:
「無恥妖邪,肆虐人間,生靈涂炭,我殺你是為天地道義!」
江景淮半晌,輕輕嗤笑一聲,繼而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狂笑不止。
「無恥妖邪?天地道義?哈哈哈……」江景淮笑聲越來越大。
在熊烈的寒風中,他驟然掐住我的脖頸,溫聲細語道,「你當自己又是個什麼東西?」
我拼命掙扎,反被他壓在身下,胸前的血抵在我的臉頰,綻放出一朵朵血色花。
這是第一次,我在江景淮臉上看見了劇烈的情緒波動。
他眼底驟然涌現強烈的恨,唇角卻始終淡笑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傳進我的耳朵:
「是你說,要變成凡人與我重新開始的……江稚魚,你騙我。」
啪嗒……
血滴入我的唇縫,血腥氣慢慢在唇齒見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