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道閃電驟然落下,匕首消散于無形。
與此同時,四肢百骸如被絲線絞緊,我慘叫出聲。
……
痛。
痛入骨髓。
仿佛要割裂我的靈魂,軀體墜入極致的冷中。
好像……我早已不屬于人間。
江景淮的力道逐漸變得微不足道,我汗如雨下,一口咬在江景淮的肩膀上,血腥噴涌入喉。
轟隆……
雷聲一個接一個。
妖邪嗚咽聲自四野中傳來,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了。
血霧四起,帶血的匕首最終融入我的骨血……
我躺在下面,望著江景淮那張死都忘不掉的臉,突然笑了。
「江景淮,你好天真啊。」
「……對著我的肉體凡胎也能動心,活該你一敗涂地。」
7
江景淮怒極,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
我伸手插入他胸前的血肉,笑著掏了又掏,看著他愈發蒼白的臉,問:「你把心藏哪了?」
看得出來,江景淮眼底滔天的恨幾乎要將我焚燒殆盡。
可惜他身受重創,輕輕一推,我們便換了位置。
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挑起江景淮的下巴,無比輕佻地問:
「鬼君大人,受制于人的滋味,如何?」
當日他背叛我,怕也如我此刻般,愉悅至極。
這樣想著,我手上的動作越發狠辣,恨不得將他胸膛捅穿。
一百年前,大婚當日,他將我沉塘,又焚江家滿門,七日后我們二人雙雙化作厲鬼。
只不過他運氣好,得天地垂憐,化作掌控一方鬼蜮的鬼君。
我卻只是躲在陰暗處見不得光的紅厲鬼。
一強一弱,他灑下天羅地網懸賞我。
而我,恨不得叫他挫骨揚灰,魂飛魄散。
天道不公。
若在尋常,我一介紅厲鬼奈何不得他。
甚至連江景淮的鬼蜮都無法靠近,更別提殺了他。
直到我們互相折磨百年后,我才知曉,江景淮想把我的肉體凡胎困在身邊,為他孕育子嗣,從而變成不死人,三魂七魄盡毀,不入輪回,生生世世受他折磨。
他太想讓我得到報應了。
于是我坐在橋邊,遙遙望著遺世獨立如仙人似的江景淮,壓住心底的恨意,柔聲說:
「江景淮,我累了,若你仍覺得我欠了你,我甘愿化作凡人,任你折磨。」
這蠢貨竟也信。
其實哪有小鎮子上的貧苦姑娘阿茵,不過是我掩掉野心后純真的皮囊。
他把茅屋選在鬼蜮之外,迎我成了他的妻,一心讓我誕下子嗣。
而我只需要尋找合適的時機,給他致命一擊,就可以踩著江景淮這條半死不活的命,成為鬼君。
湖底兩條貪婪的孤魂野鬼,恰好做了我的棋子,為「阿茵」指明道路。
「想殺我嗎?」我輕輕咬在江景淮的頸子上,感受牙齒之下血脈的搏動,忍下吞噬掉他的欲望,用鎖鏈捆住了江景淮的脖子,扯起。
紅厲鬼兇惡之處,在于一旦出手,此人靈魂必將遭受烈焰般炙烤,三日不絕。
江景淮身體虛弱,剛好淪為我的階下囚。
鎖鏈剛觸及皮肉,便消失于無形,成為我暗中控制江景淮的枷鎖。
我笑盈盈道:「鬼君迎妻,該是什麼排場?快讓我開開眼。」
江景淮推開我的手,冷漠起身,我欣然跟在他身后。
走出小屋,外面已然換了天地。
不遠處,鬼府拔地而起,瑩瑩金火掛滿了整個宮城,宛如人間佳節時的火樹銀花,絢爛美麗,竟比人間的宮殿還要氣派幾分。
小屋被風一吹,湮滅于虛空。
江景淮站在我身后,受萬鬼朝拜。
這才是江景淮真正的鬼蜮,一條銀色的河自幽暗的天空懸掛而下,如白練一般,繞宮城而過,流向遠方……
籌謀多年,如今,我要進去了。
我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倏然拉動鐵鏈,江景淮便拉彎了身子。
當著百鬼的面,我吻住他的唇瓣。
看似深情,實則羞辱。
我聽見了風帶來的竊竊私語,笑得更加歡快,「挾天子以令諸侯,原來這麼爽啊……」
江景淮玉白色的臉上毫無波瀾。
門前是一條望不到頭的婚嫁長隊,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鬼怪著紅色禮服,扭脖望著我和江景淮。
隊伍中間是一頂綴滿金飾的大紅花轎,雕梁畫棟,做工精致,抬轎子的四個小鬼,已經是諸鬼中最像人的了。
難為江景淮如此用心,為了讓「阿茵」死心塌地地嫁入鬼蜮,他費了不少心思吧?
一個沒鼻子的小鬼戰戰兢兢上前:「請鬼君上馬,夫人上轎。」
「不必,我要他跟著。」
「這……」四周傳來竊竊私語,「不合規矩吧?」
我輕聲笑著,兀自坐上花轎,將問題丟給江景淮。
手中的鐵鏈稍微收了收緊,便傳來江景淮冷漠的聲音:「可。」
鬼君迎妻,百鬼開路,嗩吶震天。
我身著鳳冠霞帔,掀開簾子,支頭望著走在一側的江景淮,
「當年沒做完的事,我替你做完了,怎麼不高興啊?」
當日我滿心歡喜地穿上嫁衣,等他來娶,卻等來他命人扎住我的口鼻,四肢捆綁,墜上巨石沉了塘。
這世上有人該死,那便是江景淮。
變作鬼,也要永世不得安寧!
嫁娶的隊伍一路進了宮城,城內亮如白晝,我望著窗外朵朵懸浮于半空的金色野菊,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