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景淮什麼都沒做,他扔掉人骨筆,打橫將我抱起,轉入屏風后。
「你干什麼!」
「賞得不夠,我要你親自來賞!」
如果此前,我對江景淮的恨,只限于掀了他的天靈蓋,現如今,我想連他的鬼蜮一并掀了。
那日之后,江景淮身后多了個紅衣厲鬼。
我每每盛怒,便不分場合地收緊鐵鏈,看著江景淮因窒息而逐漸蒼白的臉,惡狠狠地問:
「知道沉塘是什麼滋味了嗎?」
這時,江景淮會冷笑著吐出幾個字:「自作自受。」
以至于整個鬼蜮談我色變,他們不理解,鬼君莫不是有癖好或受虐傾向,娶了個隨時想殺他的夫人。
江景淮不做任何解釋,照舊我行我素,終于,他手下的兵坐不住了。
他們趁江景淮不在,用玄鐵打造的鎖鬼鏈將我五花大綁,帶去天河。
遠看天河是一條美好的白練,近看,河水滂沱,那白花花的,分明是堆成山的人骨。
「推入此河的鬼,會重歷人間的痛苦,你不尊鬼君,這是對你的懲罰。」
一青面獠牙的鬼將目露兇光,「待鬼君饒恕你之日,你才有資格從里面被撈出。」
我唇角的笑意泛冷,「好啊,有種把我推下去啊……」
鬼將一噎,毫不留情地將我推入天河。
我手指抓緊鐵鏈,一拽,笑出聲:
「他會陪我一起下地獄的,你們再也見不到江景淮了,蠢貨……」
說完,人已經淹沒在洶涌的白骨之中。
9
啪!
響亮的馬鞭劃破長空,甩在人肉上,傳來脆響。
春寒料峭,一少年穿著短衫,匍匐在地,任馬鞭無情地抽破上衣,露出側腰緊實的腰線和密集的疤痕。
血和汗混雜,伴隨著少年疼痛的喘息,滴入泥土。
我坐在廊下,偷偷從書頁上方望去,「那是誰啊?」
丫鬟答:「回小姐,老爺帶回的孤兒。」
只見那少年的背挺拔如白楊,一雙眼睛即便在夜色中都黑得發亮,像一只孤寂落魄的幽狼。
第一眼,我就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江家是江南富戶,自小我身邊不乏儒雅風流之士,大多眼底包藏偽善。
而眼前的少年,不一樣。
我悄悄跟丫鬟說了幾句,她小跑到馬奴面前,學著我的話說了。
馬奴遙遙作揖,揣著新得的銀子跑得無影無蹤。
我偷瞧著丫鬟將少年扶起,拿書擋住臉,壓不住樂善好施的喜悅。
我救了他。
一陣冷風卷起了我的衣擺,也吹亂了我的書。
我匆忙撫平衣角時,不小心露了臉,便瞧著那少年黝黑的眸子正淡淡望過來。
我匆忙繞道廊柱后,心緒難平。
「小姐,傷勢不重,人走了。」丫鬟步履輕巧,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后。
我急匆匆探頭,只來得及抓住春風中一抹瘦削的背影。
不知名姓。
晚膳時,我在父親身后又瞧見他。
他換去了白天的裝束,精神了一些,但嘴角的傷口仍在,不知上過藥沒有。
父親隨口喚道:「阿九,往后你便跟著他們一道跑生意……」
我絞緊手中帕子,生平第一次壯起膽子與父親說話:「父親……」
「什麼?」父親蹙眉看我。
「他叫什麼?」
「阿九。」
「沒有姓氏?」
「一介賤奴,要什麼姓氏?」父親的眼中充滿鄙夷。
我生怕惹了父親怒火,飛快地說了句:「江家的奴才,當然姓江。」
江家的女兒不當家,亦不可置喙家事,這句話都是我壯著膽子提的。
我只覺得他怪可憐的。
旁邊的姨娘嬌笑起來:「大小姐也懂得疼人了。」
母親早已身故,如今府中是姨娘當家,我不敢辯駁。
父親沉了臉,「女人家插什麼嘴!」
那陰冷的目光一掃,場中噤若寒蟬。
父親想了想,「賜你江姓也好,但要記住,你是江家的狗,要知恩圖報。」
我捧著茶杯,心中雀躍,笑盈盈地對上他目光時,他也只是冷漠地移開。
一腔好意受了辜負,我晚膳后趁機攔住他,磕磕巴巴問,「你傷還好嗎?」
他不答,只是淡淡瞧著我。
「我不配。」
「啊?」
「江這個姓氏,我不配。」他說。
江家是江南的大姓,商業橫貫南北,地處低通八達的國之要地,日進斗金。
無數人做夢都想爬進江家的大門,只要冠上江姓,余生衣食無憂。
「沒什麼配不配的。」我急紅了臉,「你就姓江。」
「江什麼?」
這可難倒了我。
江阿九?
不行,即便我不嫌棄,江阿九這樣的名字傳出去,他也會遭人恥笑。
我絞盡腦汁,突然眼前一亮,「景淮,江景淮!」
像江南的景,江南的河,我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景,都在這個名字里,我希望他余生喜樂。
不過他大概是不知道的。
丫鬟掩嘴笑出聲,「小姐是魚,阿九是水,如魚得水……」
我紅著臉捂住她的嘴,「瞎說什麼呢!」
他淡淡瞧著我,末了低下頭,「謝小姐賜名。」
我后退一步,吞吞吐吐道:「我……我是江稚魚,你叫江景淮,咱們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說完也不敢看他,急匆匆逃走。
我發現,自己也許并不是可憐他,至于其他的心思……我不敢想,江家女兒的命,是屬于江家的。
隔天,我就看見一群人又在欺負江景淮。
那半大不大的小子腳踩在江景淮背上,攆了攆,
「你就是江景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名字跟你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