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扳指。
整個江家,只有姨娘身邊的總管帶著玉扳指。
不是江景淮的人……
撲通……
我再次被丟入湖中。
這次我沒有掙扎,靜靜等待瀕死感將我包圍,再睜眼,我站在小院中,四周泛起濃濃的霧。
遠處是橘紅色的火光,喊打喊殺聲清晰地傳入耳朵。
有個身穿嫁衣的女子正被人用麻袋包住頭,向后拖拽,發出凄慘的叫聲,但很快就被嘈雜掩蓋。
這次,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低頭看著當年的我被人拽向湖泊。
濃霧中,只露出一雙枯瘦的手,死死拽住繩索,手上的玉扳指赫然是我猜測的那個。
我快走幾步,濃霧不減反增,我始終瞧不清兇手的真面目。
這是根據我臨死前的記憶而幻化的場景,只不過將我忽略的細節強化了,看不見也正常,
即便如此,我還是彎腰提起腳邊的尖刀,以防有其他的鬼怪偷襲。
我無視了女子的慘叫,在四周細細打量。
院墻很破,所謂的喜房不過是拿紅綾草草妝點的小破屋。
丫鬟端著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從院子中走出去,很快消失在濃霧中。
當日,她不耐煩地走出屋,似乎真的拿了東西。
我記不太清了,應該是江景淮聘禮中的。
下人曾私下議論,說江景淮財大氣粗,聘禮擺滿了前院。
可我所得到的,只有一件還算瞧得過眼的嫁衣。
我在世間游蕩百年,低頭再看,那嫁衣何止粗糙,連尋常人家嫁女都不會用這般低劣的面料。
江景淮的東西,竟是一樣都沒送到我的房中。
他真的,是娶我嗎?
或者說,江家,真的想過把聲名狼藉的我嫁給江景淮為妻嗎?
「江稚魚,你可知罪?」一道溫柔的聲音自天穹傳來。
我仰頭,滿眼戾氣:「你是誰?」
聲音輕輕嘆息,「你壽命已盡,何苦留在世間為禍他人。」
我握緊手中的刀,冷笑:「我不該死。」
「你本就無辜,該入輪回了。」
「那他們呢?他們無辜嗎?」我仰天吶喊,臉頰猩紅的血線開始劇烈滾動,「欺我負我之人,下地獄了嗎?」
「你知曉之后,便會安心上路嗎?」
我望向不遠處滾滾的迷霧,語氣冷厲,「給我打開。」
她嘆了聲,迷霧漸漸消散。
我看到了丫鬟遠處的背影,匆匆跟上。
她是飄著的,可見已經化作天河河底的鬼,一遍遍重復生前的事。
那些野鬼的記憶拼湊在一起,就是我要尋找的真相。
11
我跟著她進了姨娘的院子。
看見張燈結彩的喜房,金碧輝煌,燈火璀璨。
我的二妹身披嫁衣,流光溢彩,扭頭看向窗外,耳垂上點了顆與我一模一樣的小痣。
原來他們騙過江景淮,要二妹代我嫁他!
朱釵勾住了蓋頭,遮住二妹的半張臉。
她不擅綰發,折騰半天,發絲凌亂地從房中跑出,望向遠處的火,尖叫:「娘!怎麼了?」
姨娘兩眼空洞,站在門前,呆滯地重復一句話:「我要江稚魚償命……」
話落,墻外傳來江景淮的聲音:「——私通淫亂,沉塘。」
大門被人破開,他們將江世元從里面拖出來,套上麻袋拖走。
姨娘踉蹌拽住衙役的褲腳,被一刀抹了脖子。
「晦氣,朝廷要你死,我可留不得你。」
姨娘的尸體被一腳踹到二妹腳下。
二妹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切,徹底瘋了,她抓起刀,一邊尖叫,一邊沖出門去。
我緊跟她腳步,走到外面,突然頓住腳。
江景淮身著大紅婚服,站在火光中,雙眸沉靜地對著二妹伸出手:「阿魚,我來接你了。」
二妹拎著刀,一步步走過去。
江景淮眸光柔和,隱有淚光閃爍,「阿魚,別怕。你蓋頭都歪了……我替你扶——」
「正」字未出口,尖刀已從他胸口扎入,穿背而出。
江景淮眼神錯愕,緩緩低頭,盯著胸口的那柄尖刀,臉色瞬間煞白。
二妹瘋了般,抽出來又捅了一刀,尖叫著:「賤種!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江景淮漸漸軟了身子,跪倒在地,徒勞地抓住二妹的嫁衣,哀求道:
「阿魚……對不起……別殺我——」
二妹大笑著,狀若癲狂,「江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既要娶我,為何殺我爹娘!」
「我愛你——」
「滾!能娶我,是你天大的福分,不聽話的狗,殺了便是——」
她舉起尖刀,不要命地一刀又一刀刺入江景淮的身體,
「不聽話的狗,我不要了……哈哈哈,爹娘,我給你們報仇了……」
「阿魚……」江景淮的喉嚨已經吐不出連貫的話語,他咽下血,努力張嘴,「你當年救我——」
「跟救狗沒有分別。」
咔嚓!
尖刀劃開了江景淮的腹部,自后背一劈兩半。
他滿目哀痛大睜,最終視線停留在暮色深處,失去了神采。
血浸染了土地,他的尸體千瘡百孔地躺在血泊中,心被人剜出來,身體已不成人樣。
二妹一腳踢翻了火油,熊熊大火卷上幽暗的天空,將罪惡徹底吞噬。
這是當年我沉入池塘后發生的事。
漫天的大火中,我發出惡鬼嘶吼,無助又絕望。
幻境破碎,我站在白骨上,提著刀,怔怔看向前方。
荒蕪白骨地上,白衣的江景淮鮮血浸染,臉色蒼白,眼底燃著滔天的怒意。
他被我拽入天河河底,跟我一樣,重溫死前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