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師父希望的我好,不是隨波逐流,將命運交付在別人手中。
他要的是我頂天立地,成為掌控命運的那一個。
張嬤嬤道,「陛下賜了先皇旁邊的陵寢給陸先生,該將先生安葬了。」
我回過神來,思緒清明。
如今安葬,他是亂軍賊寇,可他明明是一代國師,居功至偉。
我淡淡道,「暫不安葬,等師父瞑目的那一日,再行安葬。」
張嬤嬤驚愕不已,看我的眼神透著疼惜驚恐。
她俯下身,將我緊緊抱住,自己卻先哭了出來。
「阿玉,阿玉,何必呢……」
32
新皇頒布政令一個月,一直沒有舉行登基大典。
朝臣們幾次三番上奏,阿則卻說再等一等,選一個良辰吉日。
這一日。
云初寺的尼姑們來請我,說到了祭奠死去尼姑的日子。
她們名為尼姑,實則是保護我的侍衛。
那些年,死的人太多了,我便建了一個尼姑冢,選了一個日子,年年祭祀。
我收拾打扮,奔赴云初寺。
祭奠完畢后,尼姑們簇擁著我去后山游玩。
后山……
那里有太多我和阿則的快樂日子。
我滿心推拒,尼姑們卻不怕我,嘻嘻哈哈的說帶我散散心。
不出意料,在那里,我看到了阿則。
阿則恢復了一身山間少年的打扮,他立在山野間,面容如玉,一如往昔。
我焦躁的心,再見到他的瞬間,反而平靜下來。
我隨手折了一把青翠的狗尾巴草,漫不經心的向他走去,他明顯放松下來,手指在一朵花上纏繞,折下花枝,也向我走來。
我們匯合在一起,仿若從前一般漫無目的的走著。
他說著小時候的事,我平靜的聽著,隨口附和一兩句。
他大概感受到我的敷衍,停了下來,目光中幾分疼惜。
「阿玉,你信我嗎?」
我:「……」
「那你信命嗎?」
不等我回答,他清澈眸子看著悠悠云遠山,悵然道,「我本以為自己可以逆天改命,但現在不確定了,命運如鬼神,鬼神難測。可你若信我,我拼了命,也會為你做最好的打算。」
我該感動吧?
可我一點兒也不,這就是我怕的,我不想做下一個康樂。
母后看似為她安排了最好的路,可到頭來,形勢比人強,武陵王府逃亡,康樂被關入天牢,反倒最不被看好的魏家,如今是肱骨之臣,炙手可熱。
我淡淡道,「什麼是最好的打算?」
「我已拖不下去,我要登基為帝,你可愿做我的皇后。」阿則看著我,目光堅定。
我相信在那一刻,他真覺得這是最好的打算。
一國之后,何其尊貴。
可我卻笑了。
我抬眸看他。
「你也想如廢帝一般殺兄奪嫂?」
阿則被這個詞深深擊中,面色驟然慘白,粉潤的唇瓣失去血色。
他大概想不到我會為他做到這般地步,會以自己的姻緣為籌碼,去參與這一場華京的驚天豪賭。
我賭贏了,保住了魏家,確認了自己的真正身份,造了反,卻也給命運打了一個死結。
我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即便你讓我如母后一般假死換個身份,可只能瞞得過一時,天下人總會知道我是前朝公主,你的臣子會否擔心我復辟大周?」
「若有一日,我們誕下孩兒,他身上有前朝血脈,會否得到朝臣支持?」
「若你將來,后宮佳麗三千,你的另一個孩兒血脈純正,你猜,朝臣們在我的孩兒和另一個孩兒之間,會選誰?」
阿則果斷打斷我。「不會有別的女人,也不會有別的孩子,只有你,阿玉,你信我!」
他緊緊握住我的肩,又似怕捏碎了我,只能將全身力氣用在自己身上,整個人緊繃極了。
我靜靜聽著。
這條件真好,好到我幾乎無法拒絕。
可我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待了十八年,我不想我后余生依舊見不得光,甚至連我的孩子也是如此。
這不是好,這是詛咒。
我輕輕的掰開他的手指,平靜道,「阿則,我信你的,可我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我一步步退去,在他的悲傷錯愕中轉身離去。
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我淚流滿面。
抱歉,阿則!
因我而死的人太多,多到我已不能只顧自己的喜怒哀樂。
33
我回到公主府。
一個人卻跪在我門前,他挺直脊背,整個人沉靜枯寂,仿若苦修多年。
我走近了,才發現是魏昭。
他聽到腳步聲,回眸看我,眸中迸射出驚喜的光芒,緩緩站了起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羊皮袋子。
「拿……著……」
「這是什麼?」
「拿……著……」
我默了默,伸手接過,越過他身邊,向里面走去。
「你……恨……我……嗎?」
我頓住腳步。
恨他嗎?
這些天,我將過去的事情復盤了一遍又一遍。
發現這是一個死局。
阿則不知領軍之人是我師父,師父也同樣不知明則就是寧則。
兩軍遲早要交戰,遲早要死一個。
而魏昭若不咬斷舌頭,會扛不住刑罰出賣我,可他咬斷了舌頭,就不能清晰的將事情告訴康樂。
對康樂而言,她虛榮又懦弱,能在亂軍之中,鼓起勇氣救人,鼓起勇氣回來,就已很了不起。
仿佛每一個人都做錯了一點,又仿佛每個人都沒有錯。
到最后,我也不知該恨誰。
命運無常,我們沉浮其中,想要逆天改命,實在有些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