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明白,青梅竹馬這樣好的字眼里,青梅原是這樣不可入口的存在。太子妃和你真像,連罵人都要輾轉一番。我李卿卿就是這果子。」我把這筐青梅摔在地上,青梅滾得到處都是。
趙珩看著一顆滾到他足邊的青梅,眼底晦暗一片,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挺直脊背,說:「是。」
我抬起了透,趙珩繼續道,眼神就這樣看著我,不避不讓,言語清淡:「青梅酸澀苦辣,難以入口,譬如卿卿。如是說得不錯。」
原來如此,這麼多年,我在他眼里,這樣不堪,這樣狼狽。
我略睜大了眼,聽他親口這樣坦然地承認,我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平靜許多。
他把那粒果子撿起來放在我的手心里:「孤從前覺得到底對你有一分虧欠,你當了皇后,那麼孤可以問心無愧了。只是到底委屈了如是。」
我慢慢收緊手中的青梅,跌坐在石階上,茫然地看著他往外走的背影。趙珩人稱過目不忘,那麼不知他是否記得,年少時我翻墻找他,先帝對他很嚴苛,他便抿著嘴跪坐在位子上一遍遍地重復抄寫策論,小小的背挺得很直,我陪他陪累了,打瞌睡醒來卻難得見他分了心,在白紙上畫了我的模樣,題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問他,太子哥哥,青梅好吃嗎?
他卻不知怎麼紅了臉,捂住那紙畫,說是甜的、甜津津的。
他騙了我,好難吃啊青梅。
2
趙珩登基了,從太子成了帝王。他自幼起就被予以眾望,是難得一見的帝王之才。
只是這樣的帝王之才竟然連之后該是冊封皇后的典禮都忘記了,滿朝文武也沒一個提起這事的,唯有一個剛從嶺南回來的小異姓王在朝堂上提了封后大典,年輕的陛下淡淡道先皇新喪、不宜鋪張。
人人都說這位異姓王的腦子恐怕是被嶺南的瘴氣熏壞了,連新帝這樣明顯的意思都看不出來。
最后到我手里的也只有一封單薄的圣旨。
因為先帝的妃嬪都還沒有安頓好,所以我和應如是仍然住在太子府里。
來宣旨的人其實我也認識,正是那被罵腦子被瘴氣熏壞的南安王顧景策。
他很隨意地念完圣旨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語調散漫,還不等我接,就把那圣旨丟到了我懷里。
我把圣旨攤開,從左看到右,文縐縐的我也看不大懂,只是上面的字壓根不像是趙珩寫的字,他連自己動手寫都懶得,可見是多不情愿。
我拍了拍膝蓋上的灰,起身看顧景策,真是與從前不一樣了許多,他幼時尚且不如我高,如今我只能到他的肩膀。生得真是好,如果說趙珩是蒼山浮雪,那麼顧景策便是黑夜里驟亮的長星、颯沓如流云。唯有一雙眼睛仍然那樣亮,才叫我認出來這就是小時候那個討人厭的小孩。
他略低下了頭喊我:「喂,李家的卿卿,你是不是太委屈了一點。」
我許久沒聽過這樣的稱呼,除卻趙珩有時見我喊一句卿卿,大家都稱我一句側妃。顧景策叫我素來與旁人不同,唯有他一直叫我李家的卿卿叫個不停。他十三歲被遣去嶺南,再沒人這樣叫過我。
也沒人說過我該委屈。從上至下,從太子府一直往外,沒有人不同情太子妃應如是,也沒有人不罵我奪人之位的,原來是有人記得,我該有一分委屈的。
我看著漏過樹梢掉在他臉上的陽光,平靜地說:「我才不委屈。」
他頓了頓,手從玄色的袖口里伸出,動作很快地隔著衣袖扣住我的左手,目光沉沉:「你的手傷到了。」
不是疑問,是很肯定的語氣。我微微愣住,我向來自傲,除卻貼身婢女,誰也不知道太子側妃一直是左手用不了力的姑娘。人人都知道太子妃應如是有一雙纖云撥月的手,彈琴時美的不可方物,其實我也有這樣一雙手,拿著綁了紅纓的刀時也好看。
他放開手淡淡道:「你從前一直用的左手,可是從剛剛接圣旨到現在,用的都是右手。」
不能握刀的手一直是我的痛點,我別過頭,冷笑道:「與你何干。來看我笑話的嗎?」
顧景策閉了閉眼,轉過頭去,我看見他的下頜因用力而愈發明晰,他再轉過來的時候已經平靜許多,他道:「趙珩這些年究竟是怎麼對你的,我好好一個姑娘交給他,又是側妃又是壞了手。」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高束的頭發被風吹亂幾縷,長眉下的眼睛狹長,薄唇勾起一點:「李家卿卿。你聽好。」
「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我是來救你的。」
我微仰起一點頭,正看見他看著我,眼底是難得的認真。
我輕聲說:「顧景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跳進了太子府這個火坑里,現在很快又要進宮里。其實從先帝下旨把我指給趙珩當側妃開始就錯了,也許更早一點,我不該喜歡趙珩的,不該喜歡他那麼多年的。」
從我幼時睜眼第一個看見太子趙珩開始,從我扮家家酒一定要做趙珩的妻開始,從我日日不輟地從城西李家跑到城東太子府開始,從我情竇初開時趙珩白衣坐在紫羅花下沖我抬起眼微笑開始,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