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策垂下眼來看我,喉結滾了滾:「是迷迭,嶺南奇花異草有很多。」
因為距離有些近,他說話的熱氣灑在我的臉上,我看著他耳后攀上的一抹紅痕,忍不住笑道:「顧景策,你好像很容易耳紅。」
他側過臉去,卻發現這樣更讓我看清他的耳朵,才轉回來,惱羞成怒地把我的頭往他脖頸里一按,咬牙切齒地喊我的名字,難得的全名:「李卿卿。不許看。」
停頓了半晌,又低啞地補充上:「不是容易害羞。」
「只是對你。而已。」
6
顧景策不知哪尋來一個女尸,身形極像我,臉已經看不明晰了,索性給她換上我的衣服,我脫下我腕上為了遮擋疤痕的琉璃手釧順手給她套上,顧景策再把她往死人堆里一扔,權當是李卿卿已經死在這場小亂里。
這場亂動其實平息得挺快,顧景策說,趙珩未必不知道那日會有行刺,只是提前做好部署引蛇出洞,把那幫子亂臣賊子趁機都一網打盡罷了。我嘆道,果然是帝王啊。
因而這幾日城中搜查都格外嚴密一些,本不是什麼特別大的動亂,趙珩卻下令封鎖城門水路,說是尋查逃犯。
想來我那日也在承天門下的事情他已經知曉,心里暗暗想恐怕他也期盼我死在那。
我難得悵然一會,卻被顧景策彈了腦門,我瞪了他一眼,他卻笑著把手藏在背后。
顧景策說:「你猜我帶了什麼?」
我歪著頭要去看,卻被他的大手擋住額頭,他才拿出來,原是一枚狐貍面具,朱紅霞粉的顏色,他眉挑起來一點,問道:「像不像你?」
他低笑道:「一只小狐貍。」
我瞪起眼睛說哪里像。
顧景策俯下身,把那只面具往我臉上比劃了下,眼睛卻是看著我的:「還差眼尾一粒小痣,就像了。」
我和他對視著,不知怎麼燙得移過頭去,我說:「這面具用來做什麼?」
「明晚就是花燈節了,城里再封不住,等到夜半時,就可以離開上京了。」
因著抓捕逃犯,城內外禁止出入已經數日,花燈節是大宣夏末的大節日,出行男女都要戴上半枚面具的,上京城的風波都會被這場盛大的節日給安撫,連同有些散亂的民心。
我抓住他一點袖口問:「顧景策,嶺南有什麼?」
他說:「有鮮嫩的荔枝,有最好的稻米,山水也好,只是蚊蟲多些,不過你放心,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保證,連蟲子也不敢咬你。」他畢竟少年風流,這樣講著眉眼里難免浮現一點恣意。
我想起老王爺死后,他被遠派嶺南,其實誰都以為不過十三歲的他會死在那塊地方的。誰能曉得再見他還是這般肆意。
我輕聲問:「你剛去的時候,那邊也這樣好嗎?」
他這才收攏了一點眉頭,垂下眼來看我,一點笑意也不明晰,他說:「不是。」
「嶺南畢竟人少,官賊勾結,便不把我這樣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放在眼里,毒蟲毒蛇、瘴氣、明槍暗箭,其實我都躲過,有時僥幸才能保全一條性命,但總免不了鮮血淋漓。只是年歲增長,他們再壓不住我,如今那邊已經是十分好的地方,也不罔百姓稱我一句南安王。」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卻把自己沉重的過往掀開一角來。
他突然伸出手擦上我的眼角,那里有一顆淺淺的痣,顧景策說:「李家卿卿,這樣看著我,不會是心疼我了吧?」
我睜大眼,笑瞇瞇地說:「是呀,南安王。」
這下反倒是噙著笑的他哽了一下,很快地別過眼去,像是那張狐貍面具眼角的粉色暈了一點在他瘦削的臉頰上。
「李家卿卿,你這樣說,我可是會當真的。」
我拉長了聲音,婉轉道:「其實呢——」
「也未嘗不可。」
7
等到花燈節這日,真是滿城的燈火懸掛,晚一點的時候應該還有煙火。顧景策因要安排一會的事,我坐不住,他只好先放我在街上自己走動著玩。
夜市很熱鬧,我戴著那個狐貍面具,很高興地在街上亂竄,畢竟東宮的規矩很森嚴,很久沒能這麼自由自在地出來玩。
我在一個小攤停住,攤主是個六十多的老頭,看我盯著那盞掛在邊角的燈,開口道:
「姑娘,你喜歡這盞兔兒燈啊,可惜剛剛被人預定了。可惜啦。」
我剛想說,不必了。那盞燈卻被一只瘦削的手拿下,有人在我身側落定。
攤主樂呵呵道:「喏,預定的主兒來了,姑娘若是真喜歡,可以同他商量商量。」
我稍微仰起頭,正見到來人一身白衣,面上也戴了個面具,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來,一雙眼正落在我身上,他身后懸著許多燈,我怎麼會不認得呢,是趙珩。
我倒是真不知道,原來這樣日理萬機的新帝,還會在花燈節燈下相會。
他懸起手中的燈:「這盞兔兒燈,姑娘要不要帶走?」
這一幕像是和很多年前的上元節重合起來,我被人潮沖得和家仆失了散,卻被太子趙珩找到,我因受驚哭得不能自已,他便取下一盞兔兒燈來哄我開心,原來,他也曾紅了耳尖喚我一聲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