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我稀里糊涂地扶著門檻,在呼呼作響的穿堂風里發了半晌的呆。
再一摸自己身上,似乎是早已準備好的,從帽至鞋裁剪合宜,不僅輕便暖和,連顏色都是我喜歡的藕合色系。
嘶..........
好像哪里不對?
3、
入住當晚,我發現閻宅不是一般的擠。
前后三進院子,九個妾住得滿滿當當,我去哪里都被告知滿員,唯一拋出橄欖枝的,只有獨住主院的閻羅惜。
對方見我抱著鋪蓋在雪地里盤桓,面蓄微笑,淡淡啟唇:「姐姐不介意的話..........」
「介意。」
「好的。」
幸而他還算有點人性,帶著我在偌大的閻宅里挑起了空房。
很快,我們來到了第一間。
這里位于閻宅的西北角,面沖枯井,宅氣陰冷,骯臟的青磚上密密麻麻貼滿了黃符紙,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對此,閻羅惜娓娓解釋:「當時賃這屋子時,屋主的一個妾跳井死了,這才廉價讓給我。」
又微笑著看我:「姐姐可要住這里?」
對此,我擦擦額上冷汗。
咳,看看,再看看。
接著,我們來到了第二間。
這屋子乍一看不錯,待轉到屋后,卻見瓦礫荒蕪,滿墻蛛網,大半個屋子都陷在野草里,打開房門看,地上的灰塵能有一指厚。
我正猶豫著,閻羅惜忽然一指下面:「咦,你腳邊是什麼在游?」
我還沒低頭看,已經感受到了那條冰涼蜿蜒的體感,直接頭一歪。
這之后,閻羅惜肩著我半個身子,將我扛出了院子,被冷風一吹,我悠悠醒轉,瞬間熱淚長流。
「妹夫,給看個陽間的宅子行不行?」
4、
好在還有第三間。
這里院前有活水,活水里有鯉,開窗軒敞,幽篁亭亭,再看屋內席、床、桌、椅、柜、奩、屏風一應俱全,當中一個黃澄澄的銀絲碳爐子,映得我僵冷的心境瞬間回春。
比起前面兩個,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再抬頭看窗臺,上懸一張精美牌匾,四個氣沖盈滿的大字呼之欲出。
「一尺星河。」
我一下子被征服了。
見我當即拍板,閻羅惜款款命人鋪床疊被,灑掃熏香,誠意倒是十足十。
環顧四周,一切都很完美。
只是少了點什麼。
見我沉吟不語,對方一轉頭,輕聲吩咐小廝:「去我房里,再拿些筆墨紙硯來。」
聞言,我向他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倏忽之間,夜深了。
我坐在案前,直到寫完了一支墨才擱下筆,接著伸伸臂,彎彎腰,舒張僵硬的肢體。
十二年前,父母在流放途中死去,我靠著一手抄書的本事,勉強養活了兩個年幼的妹妹,也靠著日日筆墨不綴,才攢出了她們兩人的嫁妝,早已習慣成自然。
此刻更闌人靜,雪聲簌簌,再抬頭看那牌匾,竟油然而生清寂之感。
大雪過后,風煙俱凈,天山共色。
我支開窗扇,本以為屋外是一地落雪,不意竟是一方清池。
此際,漫天的浩瀚投射在這一方天地中,透徹而波蕩,仿佛隨時能掬一捧星海置于懷中。
「一尺星河」,原來如此!
不知不覺中,我已瞰了許久,卻見池對面的屋子支起窗子,窗下一人坐在星光里,也正垂目看著池水,緞子般的墨色長發垂在兩肩,像池面粼粼的波紋,眼瞼下對稱生著的朱砂痣,簡直如心頭血一點,讓人心魂為之震顫。
飄雪輕敲水面,隔著三尺池水,對方已淺淺睇來,朱唇輕翕。
「姐姐,好巧。」
5、
事實上,我懷疑對方帶我看那兩個陰宅,是一個不懷好意的敲打。
但我沒有證據。
更可怕的是,這屋子住起來要比我那個破落戶的家舒服多了,日子不知不覺變得絲滑起來。
這幾日,我央閻羅惜放我出去走走,他爽快地同意了。
不過是叫了數十個豪奴亦步亦趨地跟著馬車,倒也沒有嚴厲地約束我。
車馬循循,進了東市。
這里前店后廠,書坊遍地,幾乎出產了整個大晉朝的經義話本,也因此士人甚夥,舉子遍地,偶爾也能看到紫衣金綬的高官。
我戴上面巾下了車,候客的小二連忙將我迎入里間。
「姑娘來了,可是又有新書了?」
我從袖中掏出一卷手稿遞給他:「是,這便是第四卷。」
小二手疾眼快地收了稿子,又壓低了聲音問我:「可否問下先生,這書何時寫完?」
「我也不知,且看吧。」
見我答的含糊,小二點點頭,也沒追問:「既如此,小人這就去拿潤筆,還請姑娘稍待。」
說著,便匆匆離去了。
偌大的書肆里,忽然只剩下了我一人。
正無聊地翻著書架上的話本,門外忽然轉進兩名中年人,俱都面白無須,聲音尖細。
許是以為書肆沒人,一人長嘆口氣,即便壓低了聲線,仍然頗為刺耳:「要我說呀,這好日子都是老天爺給的,指不定啥時候又收回去了!」
另一個聽了,很快反應過來:「干爹說的,可是北鎮撫司擅權之事?」
「可不是嘛!今日御史當庭死諫,血濺三尺,給徐秉筆嚇個夠嗆!「那人搖頭晃腦,頗有幸災樂禍:」圣人當場提了兩名指揮使,要他們對著參本一條條駁訴,從今晨對到下朝,眼看都下鑰了,尚未放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