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想,他應該是不后悔當初做的決定的。
蓮毓是他第一個主動收的徒弟。
當年孱弱的少女伏在他的身前,聲音婉轉:「我拜神君為師,也望神君能為我賜名。」
他一眼看透她的本體——
是一朵月白的蓮花。
少女端美靜柔,眼神潔凈,瞧著便是從未受過磨難的模樣。
他看著少女,淡淡說:「蓮毓,蓮為本體,鐘靈毓秀。此后,你便叫蓮毓吧。」
10.「你連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嗎?」
蓮毓就像是月亮一樣,溫柔、體貼,悄無聲息便能夠融入人心。
但是長羨不一樣。
她看人時永遠帶著警惕,哪怕她在淡淡地笑著,也總讓人覺得疏離。
其實在深淵之沼救下長羨,并不是扶桑第一次見她。他將當時還沒有名字的少女帶到了仙界,為她取名「長羨」。
當時的長羨想了想,然后向他綻開淺淺的笑來:「長羨長羨,很合我心意。」
到底是何處合了她的心意呢?
扶桑沒有問,長羨也沒有說。
直到那一日蓮毓將醒,扶桑久違地在夢魘中驚醒,他的心疼痛起來。
蓮毓雖可能會醒,但大概率會神志不清,倘若沒有相近之力的支撐,蓮毓完全不能平安地化成人形重回仙君之位。
于是容華在旁邊說:「師尊,當時您救下長羨,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扶桑想,是的,當時的他救下深淵之沼的長羨,只是為了蓮毓,為了百年之后蓮毓能夠完美地回歸仙君之位。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說:「長羨也是你的徒弟。」
但另一道聲音反駁道:「那蓮毓呢?蓮毓怎麼辦?不要忘了當初救下長羨,就是為了蓮毓。
如今時機成熟,長羨也該報答這三百多年的師徒恩情了。」
扶桑從榻上緩緩抬起頭,他看著已經迫不及待的容華以及面有顧慮的宮吟,扶著疼痛欲裂的頭開口道:「我將封住下界之路。長羨對你們二人未必沒有顧慮,你們去尋東君,親手剜了心來。」他的手顫了顫,而后又緩緩說道:「只要心。」
沒有了心,還能活。
蓮毓能夠醒來,長羨也還能活著。
他的兩個小徒弟……
突然,那一開始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此時冷冷的,帶著一絲諷刺的笑——
「扶桑,你沒有看清你的心。」
-
我輕輕轉了頭:「你是在問我身子如何麼?」我說出來都覺得有些好笑,只是迎面吹來的風冷冷的,我的笑也漸漸隱下去了。
「扶桑,你剜了我的心,奪了我的眼,你覺得我會好麼。」
這句話宛若驚雷一般在扶桑耳邊炸開。
他皺起眉,原本溫和的眉眼此時已不見了那似水的柔緩,扶桑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像是質問一般:「剜你的心,奪你的眼?」
他抓得很緊。
我看向他,看向說不準能在黑暗中看清的人,但并沒有出乎意料的,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輕輕嗯了一聲,笑著說:「你口中的那位東君說的,難道不對麼?」
還沒有等扶桑開口,一簇火便已經升騰在了他與我之間——
那位東君回來了。
東君。我想著這個名字,東君司火、司春,乃是赫赫有名的、耀眼明媚之神。
那他呢?
我從扶桑的手中想要抽出手臂,但扶桑只是揮了揮袖子,那簇火便消失了。而下一秒,我的另一只手臂便已經被東君抓住,他的力道甚至比扶桑的更大,手指仿佛都要掐入我的肉里。
我微微皺了眉說道:「放開。兩個都是。」
東君握得更緊了,他的聲音帶著很明顯的緊張:「姐姐,他和你說什麼了嗎?你一定不要信。」
「你是指你叫東君的事麼。」我淡淡地開口,「難道你不是東君?」
東君的手指顫抖起來,他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是長生。」
「姐姐,我是長生。」東君呢喃自語一般,又重復了一遍。
扶桑冷冷地看著他。
這位向來面容溫和的神君,總在不經意間給人高高在上之感的神君,此時卻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來:「東君,你是忘了親手做的事,是嗎?還是需要我重復一遍給你聽?」
「閉嘴!」
東君的手變得灼熱起來,像是火焰一般不斷吞噬著我的皮膚,他幾乎是歇斯揭底地喊了一聲。
天上的龍車聲隆隆作響——
那是屬于東君的坐騎。
此時東君的眼已經慢慢紅了,他看著這向來不染塵埃的扶桑神君,突然笑了一聲又一聲:「扶桑,那你呢?是誰的指令,難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他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什麼,而后拖長了音調,帶著難言的譏諷緩緩說道:
「還是說扶桑神君……你連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嗎?」
11.「她看上去很不好。」
我很清晰地能感受到這死寂的氛圍。
扶桑沒有接東君的話,東君也沒有再開口,兩人緊緊握著我的手臂,好像借此能夠分出高低。
但很快,這種寂靜就被打破了。
傳來的幾陣腳步聲,像是追逐著什麼似的,又停在了離我不遠的地方。
「東君你怎麼……扶桑神君,啊不,師尊?」
伴隨著女子焦急卻聽上去十分溫柔的嗓音,扶桑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些。
「師尊,你怎麼和東君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