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久的靜默,使我心頭發緊,備受煎熬。
如今是我主動越了線,若他無心,那以后我們怕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位置。
心緒被揉成一股亂繩之際,頭頂輕飄來一聲低低訕笑。
程寄聲眸色薄冷,笑意不達眼底:「同情我?」
我猛地一顫,反應過來他是猜到了我查了他的過去。
一時之間,我有種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盤冷水的涼感:
「在你看來,我的情真意切不過是對你的同情?」
他這樣解讀,實在讓人難受。
程寄聲側過臉看向遠處,月色在他的臉龐蒙上圈淡淡的光暈,情緒晦澀難懂。
我一下子就釋然了。
他沒這麼卑劣,說出口的話也并非真心,不過是逃避罷了。
程寄聲有他的深淵,他掙扎、淪陷、煎熬,脫不了身。
我自不忍心逼他,喃喃問他:「程寄聲,你相信天意嗎?」
不需要他回答,我笑道:「以前我不相信,但是遇上你之后,我信了。」
以前我總抱怨自己不幸,可原來啊,上天早早就給我留了最大的幸運。
要多幸運,才能遇上一個程寄聲。
我知道他想推開我,但我仍愿意耐心地告訴他:
「程寄聲,我很篤定,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13
我想,人的一生,從開始到結束都有宿命。
或早或晚,或遠或近,我們終會遇上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我們相遇相識相愛,一起往前走。
只是有的人中途離散,有的人結局潦草,
有的人,一生獨鐘。
一切皆由命數起,一切隨緣滅。
我們無法掌控緣起緣滅,能做的便也只有在能相擁的日子里,耐心地、竭盡全力地好好愛。
不辜負最初相遇,結局無悔。
在遇上程寄聲之前,我是悟不透這些理的。
如今眼下皆是他,愛意便突然有了具體的形狀。
這晚最后,程寄聲始終沒有只言片語,沉默轉身回家。
可我就是相信,他終會屬于我,頗有耐心地安靜等他的回應。
生活似乎沒什麼兩樣,除卻程寄聲越發緘默之外。
他依舊會在廚房,一遍一遍做菜,只是端上桌的菜樣多了幾分凌亂。
他還是會在書房待上很久,不斷反復鼓搗那條被熔掉的金鏈子,只是偶爾會傳出嘈雜的聲響。
好些深夜,我半夜醒來,總能看見他形單影只如游魂般,在沒有開燈的房子來回徘徊。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我沒去打擾。
程寄聲啊,他在自己的深淵里和心中的魔鬼較著勁。
有時候,推開你的那個人或許比你更難過。
直至某個午夜,我被雨聲驚醒。
很難說清楚為什麼,就是醒來這一瞬間,心臟莫名揪緊,惶恐不安地跑下樓。
入秋的夜,屋內沒有光亮,雨點噼里啪啦敲打著窗玻璃,窗外一片茫茫。
依稀薄光里,程寄聲如我初見他那晚一般,端坐在鋼琴前。
十指搭在黑色琴鍵上,卻沒有音調跳出。
我的心突突跳著,輕聲走過去半蹲在他身邊:「怎麼不睡覺?」
其實也很自責啊,早知道他這麼痛苦,就順其自然,不去開那個口了。
程寄聲垂下眼眸,視線先是掠過我沒穿鞋的腳,頓了頓,才慢慢落回我的臉上。
我坦然和他說:「醒來時心慌得厲害,忘了穿鞋子。」
并不知道他坐在這里,但就是如同被一根弦牽著,匆匆來找他。
程寄聲靜默良久,沉沉昏光落入他眼底,似燒起的細碎流火。
他伸了伸手,短暫的遲疑后,輕拉住我的手。
「余穗,對不起。」他低著頭,手背貼在自己腿上,緊握著我的手,另一只手覆上合攏。
他道歉,因為那天用質疑冷漠姿態,否定了我的確切的真心。
我早知他當初言不由衷,哪會怪他。
雨下得越大了些,他的聲音混在雨聲里,沙啞模糊:「我本打算在生日那天的凌晨離開,已經接受了人生那樣的結局。」
他在此時抬頭看向我:「可是,你來了。你抱著枕頭進了我的房間,我心想啊,這姑娘心兒真大。直到早上看見你紅著眼找我,才知道你早就看穿我了,怎麼有這麼傻的姑娘,竟會為一個陌生的男人哭紅眼。」
程寄聲牽了牽唇,自嘲:「我著實算是個懦弱的人,連活著的勇氣都沒有。」
「不是的。」我心疼不已,「你只是生病了。」
世界沒那麼美好,不是每個人心都善良,程寄聲承受了本不該屬于他的苦難。
他身陷在泥沼中,心病了。
程寄聲的指尖一下又一下輕輕摩挲過我的掌心,艱澀難言。
「我很高興你來了。」
他的聲音愈低,晦澀喑啞,「這幾年,我從未像遇上你后這般,會在每個深夜期待明天的到來。」
14
我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心狠狠地抽痛。
在很多個無人的夜里,他獨自徘徊煎熬,每個明天的到來,不是希望,是更深的枷鎖。
這小半年,程寄聲每日說話,不過寥寥幾句。
居多時候,都是我在說,他靜靜聆聽。
我說到興起眉飛色舞時,他的眉眼也沾了點笑。
我有時不開心,安慰人的話他會略顯笨拙,但在陪伴這事上,他比誰都安靜有耐心。
程寄聲是沉默的,像今晚這般剖開帶血的傷,于他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