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聲在窗外呼嘯,他拉著我的手低低說了許多話。
他說:「我越發受不了你不在跟前,所以時常惶恐難安。
「想時時留你在身邊,又怕你發現我怯懦不堪,惹你失望,倒辜負了你的情意。
「我這樣的人啊,連自救都做不到,憑什麼拉著你當救命稻草?」
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秋夜,我聽見了程寄聲心里的風聲。
空洞凄寒,聲聲催人心碎。
我把臉依偎在他腿上,要開口,幾度哽咽。
最后,我聲音發澀:「程寄聲,別推開我。」
多想把情意說給他聽,便越發赤城:「你真的很好很好,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
我愿意反反復復告訴他,遇上他我有多幸運。
雨一直下,世界喧囂且安靜。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翻了個身去看程寄聲。
這人守禮得要命,寧愿打地鋪也不肯上床睡。
我垂下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被子:「程寄聲,我睡不著。」
他朦朦朧朧睜眼:「怎麼了?」
「不知道。」我存心要逗他,不正經地失落道,「可能是心上人在旁又摸不著,不踏實。」
程寄聲顯然是還沒適應這層關系,半響沒有動靜。
我琢磨著是不是嚇到他了,忙嘴硬地解釋:「你別誤會,我也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雖然但是,是他的話,也不算隨便。
我剛準備收回手,卻被他反握住:「我知道。」
黑暗中,他的眼睛仿若有了光,閃爍瀲滟。
溫聲哄著人:「給你講個故事?」
我一聽來勁了,和他談戀愛還有睡前故事聽,不錯。
「要不,你唱個歌?」我得寸進尺,相對于聽故事我更想聽他唱歌。
程寄聲默了默,有點為難:「童謠行嗎?」
幾個月相處下來,我是知道的,大街小巷都在唱《小芳》的時候,程寄聲更偏愛留聲機里婉轉戲曲。
要是他張口給我來一段戲曲,我估摸更睡不著了。
「好啊。」在戲曲和童謠之間,我選擇后者。
嘴里答應著,身體也不老實地往下翻。
動作有點大,程寄聲下意識伸手去接,我順勢枕著他的手,側著身躺到他的身邊。
四目相對,程寄聲略顯局促不安。
我坦坦蕩蕩看他的眼睛:「唱童謠哄人睡覺,都是要一邊唱一邊拍背才有用,我外婆以前都是這麼哄我的。」
他又是靜了靜。
「開始吧。」我往他懷里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樂呵呵地閉上眼睛,滿足了。
等了好一陣,我都開始犯困了,程寄聲還是沒聲。
管他呢,唱不唱童謠沒關系,重要的是要抱著他睡覺。
睡意襲來,我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的手一下一下輕拍著我的背,他的聲音很輕地落入耳中。
幽長低緩如吟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只饅頭一只糕……」
15
我也不知道他唱了多久,反正我睡得挺香。
第二天起來,他已經不在身邊。
不出意外,他人在廚房。
我悄悄湊過去,從他身后探頭去看,程寄聲有強迫癥,煎個雞蛋都要把邊邊角角弄得平平整整。
距離太近,我的臉微微蹭到他的手臂,他依舊有點拘謹地側了側身。
在愛人這件事上,程寄聲是不熟練的,做起來總小心翼翼,生怕不夠,又怕逾矩。
我想啊,他在黑暗里太長時間了,走出來的路程比其他人要長點。
但是,他確實也很努力。
早餐后我要出門上班,他學著人家的男朋友那般,執意要送我。
我不是很愿意他發現我做著那樣又臟又累的活兒,拒絕了。
走在路上,我自嘲地想:原來在愛人跟前,我也成了這樣不自信的人兒。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我有了最好的愛人啊。
一天忙忙碌碌,夜色漸深,餐館里剩最后一桌客人。
我剛從廚房出來,便聽他們高聲嬉笑議論:
「那個不是著名鋼琴家嗎?叫程什麼來的?」
同伴嗤笑:「程寄聲,什麼鋼琴家,應該是著名強奸犯吧。」
「哈哈哈。」桌上的男男女女哄堂大笑。
我忙抬頭看向門口。
暮色沉沉的街道,霓虹錯落閃爍,程寄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安安靜靜地站在玻璃門外。
霓虹流光浮動,他站在光影里,纖薄虛幻。
我端著茶水的手抖了抖,滾燙的茶水飛濺到手背,灼熱的燙感不如心頭酸楚半分。
那些人的嘲笑聲,如同一把把尖刀扎心扎肺。
我如此難過,更何況是他?
火氣上頭,我沖過去就要和他們理論。
程寄聲快步走來,拿走我手中的托盤,在眾人嘲弄的目光里他旁若無人地牽起自己的袖子,輕柔地替我擦拭去手背上的茶水。
他垂著頭,燈光打在臉上,半明半暗依舊極盡溫淡柔和。
恍若那些傷人的話,以及那些人不加掩飾輕蔑的目光,從未入他耳進他眼。
我忽地眼眶有點酸,難過的情緒如鯁在喉,上不來下不去:
「你怎麼來了?」
程寄聲解釋:「早上小青送菜到家里,我多問了一句。」
大抵是知道我不希望他來,罷了,低聲道歉:「抱歉。」
「傻子,這有什麼好道歉的。」我越發有掉眼淚的沖動。
他總這樣,細心周全地顧著我的感受。
可明明眼下,他才是最難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