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旁看了一會,想到這孩子年輕力壯,看起來多健康啊,怎麼二十幾歲就死了呢?
可能是懷了孕的人都比較多愁善感。想到他的結局,一時間沒忍住竟然掉下淚來。
霍去病這時發現了我,走過來向我行禮。
「陳娘娘。」
我勉強一笑:「霍小將軍,多年未見竟都長這麼大了。」
霍去病抿了唇:「我也沒有想到,當年的守陵女官,搖身一變成了宮里最受寵的娘娘。」
「當年并非有意騙你,我確實是要在霸陵守陵來著。只可惜造化弄人……」
「陳娘娘不必解釋,當年是我年幼無知,若有沖撞娘娘之處,還望海涵。」
我一時啞然,這小少年的戒心比起當年更甚了。
「你要多多保重身體。」我訕訕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陳娘娘!」霍去病出聲叫住我。「當年,你若知道我的身份,還會不會收留我?」
我轉身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當年我若知道你的身份,定會對你千倍百倍好。」
我望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他的一生只有二十三歲,卻締造了史上最偉大的神話,封狼居胥,飲馬瀚海,是古今多少將士的畢生夢想啊。
我要早知道他就是霍去病,他就算是管我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愿為之一試。為他鞍前馬后也可以。
我轉身離開的瞬間,看到他眼中有流光閃過。
后來霍去病去了戰場,我在宮里生下了孩子。劉徹把我抱在懷里,輕輕吻著我的額頭。
為了他兒子能夠名正言順,他為我換了一個身份。他說他的母親姓王,于是我搖身一變成了王夫人。
他為我們的孩子起名為閎,取其寬廣博大之意。
后來孩子長大了一點,劉徹要為孩子封王,他問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在哪里封王。
我說,「閎兒體弱,我希望他能封到南方,雒陽富庶離長安不遠,那里就很好。」
劉徹卻說,「雒陽有武庫敖倉,是天下要沖之地,從沒有一個皇子可以封在雒陽為王。除了雒陽,其他地方都可以。」
于是,我不再說話。這些年,劉徹做出了許多值得記入史冊的措舉。也越來越像歷史上的那個皇帝。
他已經很少像當年那樣沖我溫和地笑,眉宇間也總是愁容暗鎖。
這才短短幾年啊?
我知道他或許是要對我厭倦了。
最后,他把我們的兒子封在了齊國。我做好了打算準備與兒子一起前往齊國。
閎兒生辰宴的時候,我請了李延年來主持歌舞。這許多年過去,他的妹妹終于長成了。
李延年的一首佳人曲引起了武帝的注意,他扭頭問席上的平陽公主。
「這世間可這樣傾國傾城的女子啊?」
平陽公主微微一笑,說起了李延年的妹妹。
沒過多久,李延年的妹妹就入了宮,榮寵一時。我知道此刻時機已經到了。
我趁機提出,我要與閎兒一同前往齊國就國。劉徹擰著眉,凝重地看著我。
「阿嬌,為什麼你總是想著要離開朕呢?」
我這次放下了顧忌,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溫情的假面。
「陛下,您有衛娘娘,現在又有了李夫人,以后您還會有更多的美人,為何唯獨不肯放過我呢?」
「阿嬌!」武帝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到了現在,你還在任性。朕是皇帝!不過多要了幾個女人,你就這麼無法容忍嗎?」
「陛下,阿嬌不能容忍的,并非是你有多少個女人。我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在這漢皇宮里,蜷縮一生。陛下,你放過我吧。」
那是我頭一次見劉徹掀了桌子。
13.
真是奇怪,阿嬌不許武帝有其他女人,他說她善妒,我不介意他有別的女人,他倒罵我沒有心。
男人希望被愛,又希望她們可以愛得恰到好處,不可以太粘人又能太松弛。他們希望把女人馴化為寵物,只為攀附主人而活。
阿嬌的壽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如果我繼續待在漢皇宮,那麼這個故事可能要悲劇。
可劉徹不可能放我出宮。
當年,衛子夫進宮,他把人放在宮中一年不聞不問,子夫自請出宮的時候,他又不許。
阿嬌被貶長門,他又忍不住去尋。
我這時才知道,不是武帝薄情,誰都不愛,而是他帝王多情,誰都想愛。旁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卻要做這三千弱水的主人。
這就是帝王,這就是劉徹。
他推恩攘夷,罷百家尊儒術,他一生建功立業開疆擴土,奠定了漢族的基礎。晚年雖然窮兵黷武,迷信多疑,最后卻也能下詔深陳既往之悔。
這樣的帝王,怎麼會被女人柔情的網束縛?阿嬌真傻,妄想得到帝王獨一無二的愛,所以最后才傷痕累累。
可我不是,我從未奢求帝王之愛。所以我可以舍得。
這日,我請來子夫到我宮里小坐。跟她說了我想同閎兒一同前往齊國,希望她能幫我,可子夫卻欲言又止。
直到我屏退左右她才支吾著說:「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對當年楚服的事耿耿于懷。
可是,事后,陛下召集了三百方士設法為你招魂,這才讓你起死回生。姐姐,你就真的不能原諒陛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