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容玉也是這樣,溫聲喚著我,對我說:
「妙妙,你累了,孤先送你回府。」
……我不明白為什麼容玉不肯接回阿敘的尸骨。
最后還是秦宴找到我:
「我查到了你弟弟的葬尸之地。」
「帶我去。」
那時,我與秦宴并不相熟。
我不懂他為什麼要幫我,卻不想放過任何一絲機會。
所以我上了秦宴的馬。
連夜趕路,終于抵達埋葬阿敘的荒墳,最后請人掘墳驗尸。
到了那時,我才明白,怪不得容玉不肯把阿敘的尸體帶回京城。
——尸體上藏著他害死阿敘的證據。
阿敘功夫好,一般的南疆毒物根本害不到他。
他的死因,是一盞引魂香。
那是容玉專門用來控制死士的毒藥。
他竟用到了阿敘的身上。
只是,容玉又不知是在可笑地顧念著什麼。
狠心如他,人都殺了,他竟沒有忍心焚毀阿敘的尸身。
以至于,最后還是讓我查到了這一切。
好在,重來一世,時間尚來得及。
阿敘還活著。
他怕我受委屈,來接我回家。
容玉的太子之位還不穩固,他為了拉攏我們太傅府,還要繼續裝作那個度化世人的溫柔神佛。
7
「妙妙?」
虛偽的神佛又在喚我。
他牽住了我的手。
我蹙眉。
怪是我一時疏忽,思緒翻飛,竟在容玉面前走神了。
「嗯,走吧。」
我抽回手,淡淡應了一聲。
至少現在,還不宜與這位太子殿下撕破臉。
容玉的掌心空了,有些失神地看著我,目光落寞。
我側過眼,只當瞧不見他受傷的樣子。
然而,就在我轉身將走之際,身后的屋子里,卻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呵笑,帶著幾分譏誚:
「蘇小姐,不來拿《川域志》了嗎?」
是秦宴。
他沉默了那麼久,久到仿佛要被所有人遺忘的時候,終于開了口。
我頓步,回頭看去。
只見,古舊的窗欞透著絲絲縷縷的光。
窗欞下,秦宴正撐著下巴望我,膚色蒼白,皎如寒月。
他眉梢微挑,眼神似帶著鉤子,清美近妖:
「《川域志》在內室的閣樓上,閣樓狹小,外人不得入,蘇小姐恐怕得親自跟我走一趟了。」
呸,什麼《川域志》?
天知地知他知我知,那句話根本就是我為了洗脫蘇明顏栽贓給我的污名,才故意在人前扯謊的。
他倒好,分明是想多留我一會兒,卻又不肯直說。
為了不讓我跟太子同行,竟然拿這當起了由頭!
罷了,我還怕他不成?
秦宴那間封閉的閣樓上有什麼,我再清楚不過了。
不就是掛滿了我的畫像嗎?
狼犢子,病瘋子。
先前裝得冷冷淡淡的,還勉強像個人。
這就忍不住了。
8
我隨著秦宴往內室走。
他在前,我在后。
通往閣樓的階梯又窄又陡。
我先前中了蘇明顏的藥,表面看似無恙,實則腳步發虛,才踏了幾步木梯,便險險踩空。
本來,就算踩空了,滾下去,甚至摔死,也沒什麼可怕。
畢竟上輩子死前,我在翻騰的火海里都能抱著秦宴睡去,這又算什麼?
但我看著前方高瘦頎長的少年身影,忽然覺得他離我還是太遠。
我想抱他,想靠近他。
于是——
「啊。」
上到最后一節階梯時,我一腳踩空,故作驚呼。
秦宴果然迅速回身,及時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就勢便往他懷里栽,環住了他的腰,聽到了他的心跳。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唇角上揚,勾起得逞的笑。
秦宴的身體明顯一僵。
很快,他便看出了我拙劣的演技,薄唇間溢出了一聲病態的低笑:
「蘇妙小姐,抱得這麼緊,不嫌臟嗎?」
這話聽著耳熟。
他問過我一次。
上輩子,阿敘死后,他主動找到我,說要帶我去阿敘的葬身之處。
我馬術很差,只能與他共乘一匹。
連夜趕路,秋風瑟瑟,我冷得打哆嗦,秦宴便將他的披風丟給我。
我介于男女之別,死撐著不肯穿他的披風,他便語氣譏誚:
「蘇妙小姐是嫌我臟?」
那一夜,月光下,他明明在笑,眼神卻陰郁寒涼。
他是賤妓外室所生的庶子。
秦家乃高門世族,歷經四朝風云,出過貴妃,出過宰輔。
而秦宴的生母,卻是個勾欄院的花魁,至死沒能入秦家的門。
京中世族很多人都在背地里罵他是個臟種,說他玷污了秦家的門楣。
也因此,秦宴雖然被認了回來,卻從來都不得他父親的疼愛。
他的院子,偏僻冷清。
他的門扉,人人可破。
沒人把秦宴當回事。
他安靜地在陰暗里啃食著恨意,最終長成了一個病態的瘋子。
上一世,他這樣說過之后,我便再也沒敢矯情。
我閉緊了嘴,披緊了他的披風,乖乖縮進他懷里。
他拽緊了韁繩也抱緊了我,我被他的溫暖包裹著,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和馬蹄聲,心跳聲很亂,身體卻不再冷了。
這一世,他又問我,嫌不嫌他臟。
我把唇貼向他的耳廓,一字一句:
「秦宴,你不臟,你比誰都干凈。
「臟的是你爹,他臟了你娘的身子,還臟了你的人生。
「臟的是那些拜高踩低的蠢貨,他們的腦子早就被灌滿了溲水,他們的污嘴,根本不配提你的名字。
「秦宴,這座秦府配不上你,早點離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