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無意瞞我,甚至還學會了挾病圖報:
「我都快死了,妙妙還不肯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
「真是無情,你就那麼喜歡太子?哼,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聽人說,沖喜能續命,要不……妙妙給我沖喜試試?
「不答應就算了,別用那刀子似的眼神瞪我。
「我這府邸是能吃人嗎?你就那麼急著離開?
「等我死了,再放你走行不行?」
其實我與太子,頂多算是青梅竹馬之誼,談不上喜歡或愛。
更何況,當我得知是太子害死我弟弟的那一刻起,對他就只剩下恨了。
秦宴卻閑來無事總會酸上太子幾句,一邊酸還一邊觀察我的神色。
我不信秦宴是真的看上了我,我猜他大概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多年的籌謀,全毀在了救我的那一刻。
所以他才囚我于深苑,要我陪著他,伺候他,以滿足他那偏執的私欲。
最無語凝噎的是……
我從小養在深閨,在太傅府落敗之前,連一丁點的重物都沒提過。
他卻非要教我練劍。
那劍沉得要死,我拿一會兒就手酸,賭氣扔在地上不肯練。
秦宴難得在我面前陰了臉:
「匕首你嫌短,刀劍你嫌沉。
「暗器你嫌丟不準,射箭你又嫌胳膊疼。
「妙妙的手真是矜貴,到底教什麼,你才肯學?」
我反唇相譏:
「我學那些做什麼?像你一樣,動不動就殺人嗎?」
他笑了,大約是氣笑的。
因為他笑過兩聲之后,臉色便驟然蒼白,蹙眉重咳,竟嘔出一口血來。
我以為他終會放棄的。
可他緩過來之后,卻又淡然地拭凈唇邊血線,讓我繼續,還笑吟吟地威脅我:
「妙妙今日若是還學不會摘葉飛花,便伺候我沐浴吧,可好?」
我心里罵他是瘋子。
可他這話卻總有奇效。
為了不去伺候他沐浴更衣,承歡身下,我到底學會了不少東西。
只是漸漸地,我眼看著秦宴從一個風華絕艷的公子,變成了垂死掙扎的困獸。
他的手越發無力。
他握不穩劍了,也拿不動弓了。
終于輪到我笑話他:
「你為奸作惡,即使身居高位,活著又有何趣?待你死后,世上沒人為你哭,他們只會歡呼。」
秦宴盯著我,反問:
「你也不會哭?」
我連想都不想:
「不會。」
他失神了一下,才緩緩嗤笑:
「嗯,那活著確實無趣。」
我便又道:
「那你為何還活?
「不如斷了藥石,死了干脆。」
他被我咒了也不怒,只是陰郁的臉上滿是無奈:
「沒良心的小貍奴,我若死了誰來護你?
「教了你半天,你卻連只雞都不肯殺。
「我若不把那些想害你的人都殺盡,又怎麼敢死?」
一般時候,他喜歡叫我妙妙。
他說這名字像在喚貓。
所以,當他偶爾不怎麼高興時,便喊我小貍奴。
等到秦宴終于肯放我離開的那日,他已是病容枯槁。
他連說話都費極了力氣,眼神卻偏偏還帶著狠意:
「我死后,你便不許再怨我、厭我了。
「否則我便化身厲鬼,夜夜逢你春夢,與你歡愉糾纏,擾你不得安……」
說到一半,他又忽然頓住。
終究苦笑一聲,無奈地紅了眼:
「罷了。
「你放心吧,這個世上不會有鬼。
「也不會再有我了。」
16
后來,我才明白。
秦宴這個人,不敬神佛,無謂善惡。
可他卻有自己的道。
他給自己披上了一層閻羅的皮,是為了踏入地獄。
亂世朝堂,太多權力傾軋。
他看不順眼 ,便以殺止殺,以奸佞之道掃除奸佞,與那些貪婪的、惡心的靈魂不死不休。
他殺掉的那些人里,沒一個是好東西。
全是他揪出來的惡鬼。
那些鬼害過我,也害過別人。
只不過,他們都披上了偽善的皮。
直到最后。
他被千夫所指,也只是冷冷一笑,沒什麼所謂。
反正他從小就習慣了唾罵。
反正他本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跑去為秦宴沖喜時,為時已晚。
他躺在病榻上一夢不醒,直到咽氣,也沒能看到我為他穿嫁衣的樣子。
我吻過他僵冷的唇,哭著對他說了無數遍對不起。
那一刻。
我多希望,世上有鬼,鬼來逢我。
17
回府路上,我神思游蕩。
蘇敘喚我回神:
「長姐,秦家那個臟種沒欺負你吧?
「他在京中名聲可不怎麼樣。
「太子哥哥似乎不喜歡你跟秦家那個臟種在一起,姐姐還是顧忌些為好。」
我看著蘇敘,特別想告訴他——
上輩子他死在了他最相信的太子哥哥手里。
而千里迢迢跑去替他收尸的,正是他看不上那個的秦家臟種。
許是看出我神色不悅,蘇敘終于收斂了語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姐,你不高興?」
我引導著反問:
「若將來,我與太子反目成仇,阿敘,你選誰?」
蘇敘愣住:
「姐姐怎麼會和太子成仇?」
我撩簾看著馬車窗外熙來攘往的人流:
「皇宮危險,東宮更是動蕩。
「那是個會吃人的地方,你的太子哥哥,已經被吃掉了。」
蘇敘意味深長地瞧著我:
「姐姐莫非知道了什麼內情,不想嫁給太子哥哥了?
「爹爹還說等下個月中秋宴時,皇上就要為你們擬旨賜婚了。
」
我冷笑:
「放心,這道旨意,不會再落到我身上了。」
圍獵刺殺發生在中秋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