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此去,兇險萬分呀。」
左意替我撿起了絲帕,輕放在我手中,又抬起手來,理了理我散開的鬢發。
「娘子,豐南局勢危矣。岳父如不能賑濟災民,安撫地方,到時候流民漸起,兵禍不斷,岳父恐不能保全自身。」
我聽他如此說,整個身子立即軟了,癱倒在座椅之上,幾乎不能呼吸。
左意忙俯下身來,替我拍背順氣,又喂了我一口熱茶,凝望著我,臉上滿是擔憂。
我剛緩了一些,顧不上休整,就急忙捂住左意的雙手,救命稻草似的問詢起來:
「夫君,朝廷不會不管對不對?朝廷會調糧去豐南對不對?他們總不能讓我父親赤手空拳去吧?」
左意有些憐憫,可他想了想,還是開了口:「這里離豐南路途遙遠,遠水救不了近火,等運過去都是幾月之后的事了。
「還有,豐南官場勢力混雜,且貪墨之風盛行,岳父又一向清正廉明,最是痛恨貪贓枉法之流,他要是一去就想肅清官場,恐怕……」
左意說到這里就再不開口了,我知道他話里的意思,急得渾身一顫,看左意都有些模糊。
但我掐了一把自己,穩住心神,看向左意的目光也鎮定了許多:
「那麼從豐南臨近的省份借糧呢?江北、宿水、溯源等省,皆是富庶之地,借糧給豐南應該不成問題吧?」
左意見我很快就鎮定下來,明明足不出戶,卻又清楚地說出了豐南周圍的地勢。
因此,現下望我的目光就多了些審視。我有些心寒,卻沒法兒逃避,只光明正大地回望著他。
左意終究掩下了目光,又站直了身子,俯視著我,才緩緩開口:
「娘子,你說得很對。可惜,年初的時候,因國庫空虛,虧損嚴重,綏大人就上了折子,提了改稻為桑的法子,說是養桑喂蠶,多產絲綢,與大端國、月光國等互通貿易,可充盈國庫。
「皇上大悅,立刻準了,且督促江北、宿水、溯源等省,盡快改稻為桑。同時還開了恩典,說稻農改為桑農,不加賦稅。
「種桑比種稻多些銀錢,還不加賦稅,十分劃算,因此從前種稻的農人,都改種了桑。
「如此一來,這些省份的糧食也不夠,那些地方官員,還上折子問朝廷要糧呢,又怎麼有余糧借給豐南省?」
我聽了只覺眼前一黑,卻知道,現下我決不能倒下,無論如何,我得為父親爭一條活路。
如果,父親和母親遭遇不測,我也不知該怎麼活了,在這世上,只有他們為我撐起了一片天,也只有他們對我毫無私心。
我強撐著心神,輕勾了嘴角,試著柔柔地望著左意,語氣平靜:
「這次去豐南省,是我父親自請的麼?」
我溫柔地望他,語氣沒有咄咄逼人,顯然出乎左意的意料,讓他不自覺地一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且立時就答了話:
「這倒不是,是綏大人力薦的。岳父自己也有一番抱負,就沒有推辭。」
很好,又是綏大人。
我心下了然,抓緊了手心,卻沒有再問什麼了。因為,別的我不好再問了。
比如說,作為我的夫君,左意在朝上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他看著我父親要跳入火坑,只眼睜睜看著作壁上觀?
我父親此去兇多吉少,左意又有沒有替我父親想些法子呢?
這些話,是夫妻情深才能問出的,我和他還沒到那種地步,自然不能問,問了也只是徒生嫌隙。
我捏起絲帕,別在腰間,又輕輕起了身,朝左意俯下身子行了禮:
「將軍,父親遠赴豐南,我想回府住兩日,替父親打點行李。望將軍體諒。」
左意見我這樣生分,朝他又是行禮又是請求,再沒有往日的嬌俏,臉上沉了沉,卻沒有說什麼,只溫言說道:「這本就是應當的,你不必如此。我立時吩咐人送你回府去。」
果然,人走茶涼,父親此去吉兇難料,縱使是左意這樣的少年英雄,此時也避之不及,生怕牽連到自己。
因此,我回沈府,他不說同我一起,只打發下人送我。
我本就沒有指望他,也就無謂于難過。換作我是左意,也未必不選擇明哲保身。
畢竟,左意父母早逝,親族淡漠,他如今的前程地位,全是他一刀一槍拿命拼回來的,自然珍貴,又怎肯為了我沈家涉險?
我回了府,見到父親,卻不忍心開口勸阻。父親為官半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且公正廉明,夙夜不懈。
讓他拋下豐南省的百姓獨善其身,他恐怕絕不能做到。
父親望著我,眼里露出慈愛,可把我周圍瞧了瞧,沒見到左意,眼中又顯出些許愧疚出來。
「妙兒,終究是為父連累了你。」
我知道父親的心思,急忙朝他笑了笑,打著圓場:「父女之間,談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況且也不是父親想的那樣,將軍是軍中有急務,才沒同我一起過來,但他還算有心,差人送我回來,還帶了些用物,說給父親路上用。」
父親粲然一笑,沒有接我的話頭,可眉眼之間,仍舊鋪了一層憂愁。
恰巧這時候,母親拿了我愛吃的馬蹄糕進來,見我們父女垂頭喪氣的樣子,倒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