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求求你。
求求你放了我。
求求你。
放了我好不好。
他沒有。
他像世間最殘忍的畜生。
一點一點,把我拉進最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他扇了我好多巴掌。
我求饒一句,他打一下。
打到我的口腔中咸腥味蔓延,我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的衣服被他撕開。
皮肉燒焦的味道混著劣質的煙草氣味鉆進我的鼻腔。
點燃。
摁滅。
點燃。
摁滅。
從我的腰間慢慢挪到頸肩。
一直到一整支煙燒成灰燼。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從哭喊得精疲力竭到麻木地承受,我躺在骯臟的泥地里,野獸在我身上馳騁。
我聞到自己皮肉的焦臭味,和從內里透出的腐爛氣息。
要是可以馬上死掉就好了。
可是我——
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只是走在路上。
只是穿了我最喜歡的裙子。
我——
有錯嗎?
16
我不知道那天,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地面的淤泥幾乎要與我化為一體。
我赤裸著身體,目之所及,全是黑暗。
要是姜眠從來沒有出生就好了。
要是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就好了。
周柚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我不認識她。
可是她卻準確無誤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她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罩在我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擦掉我臉上的泥巴,又顫抖著,把我抱起來。
她帶我去了警局。
又送我回了家。
其實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開門時,名義上的父親罕見地坐在客廳里。
可是他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
略過我蓬亂的頭發,略過我骯臟破爛的衣服,略過我難堪又難聞的身體。
又立馬收回目光,和以前一樣。
17
后來他又離開了。
家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只要一閉上眼,我就又回來那天。
燒焦的皮膚在夏天一點點腐爛。
還是死了好。
但我沒有死。
又是周柚。
陌生的電話打來,熟悉的女聲略帶歉意地表示叨擾,扯天扯地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故作輕松地,想要掩蓋些什麼。
所以我直接揭穿了。
「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她愣了一下。
忽然結巴起來,囁嚅著拼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句。
好半天,才像是鼓起勇氣。
「不要死。」
「姜眠。」
「我怕,我怕你自殺,才記下了你的電話……」
我沒想過她這麼直白。
詞句滾燙。
灼得我眼睛疼痛難忍。
我聽見她的呼吸聲落在房里,緊張又踟躇。
我看見流淌在桌上的血,滴在地板上開出幾朵梅花,和反射著冷光的刀。
最后我說。
「好。」
「幫我叫個救護車吧。」
18
我活下來了。
但我走不出來。
黑色的影子就像夢魘,在每一個夜晚編織出一張無法逃離的網,將我困在其中。
我討厭煙味。
討厭黑暗。
討厭我自己。
他潛藏在暗處,在每一個黑暗的地方,下一秒,就不知道會從哪里出現,將我再次拉入深淵。
我記得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記得那些疼痛和氣味。
我如此清醒。
清醒地痛苦。
清醒地想死。
又清醒地活著。
周柚陪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醫生說,最好是住院。
我沒有住院。
她又給我開了很多藥。
可我一顆都有吃。
全部拆開,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
周柚陪了我一個夏天。
那個夏天陽光明媚,可我總待在室內不出來。
她不厭其煩地陪我玩各種各樣的棋牌游戲。
陪我念叨著最近新出的電視劇和動漫。
其實我知道的。
每到晚上,她就看著我偷偷掉眼淚。
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都腫了。
有天周柚洗完澡出來,看見我站在陽臺上,嚇得快哭了。
我看了她一眼,又下來了。
「周柚。」
我喊她的名字。
「你當我姐姐好不好。」
我沒有媽媽。
我的哥哥恨我。
我的爸爸把我當作陌生人。
我的身體破敗,靈魂腐朽。
我什麼也沒有。
她沖上來抱住我,滾燙的眼淚落進我的衣服里。
她說:「好。」
「乖眠眠。」
「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你答應姐姐,以后要好好活著。」
「好不好?」
19
不好。
20
我回抱住她。
「姐姐。」
我說。
「你不要被我困住。」
「好不好。」
我是注定活不下來的。
正常只是在表面上。
我的內里已經坍塌成一片廢墟。
期待著死亡。
21
那個夏天過去之后,唐月初出國了。
姜玨進了公司。
周柚也考上了大學。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只有我,被留在了滿目瘡痍的十八歲。
我聞到自己身上腐爛的味道,從那晚之后愈演愈烈。
周柚開學那天,我送她走了。
她在機場紅著眼眶,卻不掉眼淚。
她把我抱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喊我名字。
最后她湊在我耳邊小聲說。
「眠眠。」
「要是撐不下去,就算了。」
其實她都知道。
她知道我身體上刻下的每一道疤。
她知道我日復一日地在泥潭中掙扎。
她知道我情緒崩塌的每個瞬間,只能用自毀來減輕痛苦。
我回抱住她。
22
周柚走后,我好像恢復了正常,但是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再也沒有去和姜玨爭吵的力氣了。
每一天光是活著,就用盡了力氣。
暴飲暴食,不規律作息,不愛護自己的身體。
患上胃癌的時候,我是高興的。
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