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可以去死了。
23
我早就決定好了離開的日子。
是媽媽忌日。
也是我的生日。
但是二十多年,我只過過兩次生日。
都是周柚陪我過的。
其實姜玨不知道。
我也很羨慕別人有媽媽。
我也羨慕那些女孩子能被媽媽抱在懷里,
扎著漂亮的小辮。
我比任何人都更痛恨自己。
這天到來的時候,其實是個很平常的日子。
我的腹痛還是一如既往。
早上起來時吃了兩個包子,又馬上吐出來。
然后我縮在沙發上,一張一張去翻我相冊里的照片,然后一張一張刪掉。
刪完最后一張,我起身,走向陽臺。
客廳里卻忽然傳來巨大的聲響。
老式小區的門經不起一點動靜。
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入我的視線。
我的哥哥。
十幾天不見,面目憔悴到像是老了好幾歲。
我猜是周柚告訴他了。
畢竟這個地方,我也只和周柚提過一次。
男人衣衫不整,喘著粗氣,一向挺直的脊背佝僂下來。
他望向我的眼神破碎。
我頭一次見我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哥哥,紅著眼眶,低三下四地求我。
「我錯了。」
「眠眠。」
「是哥哥錯了——」
他的道歉遲來了十幾年。
可我踩在欄桿上,只是看著他,無動于衷。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泣不成聲。
我穿著一條裙子。
白色的,干干凈凈的。
是那天在商場買的。
將我身上所有丑陋的疤痕都暴露在他眼前。
不是紋身。
是每一次在噩夢與現實中掙扎留下的痕跡。
是我對自己最深切的憎惡。
腳底的瓷磚冰涼。
「別跳!」
「眠眠。」
「求你了……」
「別跳——」
耳邊風聲呼嘯。
我卻看著姜玨笑。
跳樓很痛的。
再痛最后一次吧。
這輩子吃了這麼多苦,下輩子——
老天會對我好一點吧。
「姜玨。」
我輕聲喊他的名字,腳踩空,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栽落。
我看見他的神情變得驚慌失措。
看見他朝我沖過來。
我只是笑。
「我要去找媽媽啦。」
19
姜玨沒有抓住她。
他的妹妹。
死在他面前。
番外:長夜難眠
1
姜玨一睜眼——
五歲的姜眠手指上滲出一顆血珠,睫毛上還掛著眼淚,可憐巴巴地站在離他不遠處,偷偷看他。
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嗎?
其實姜眠沒出生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期待她的降臨。
姜玨也很想要一個妹妹。
媽媽躺在床上摸他的頭,告訴他以后一定要保護好妹妹的時候,他鄭重其事地點頭。
「妹妹是小公主。」
「我是騎士。」
「我會保護妹妹一輩子的。」
可是她出生之后,一切都變了。
媽媽走了。
媽媽變成了一個小盒子。
又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
媽媽不會說話,不會動。
不會有人再摸著他的頭喊他玨玨,不會有人再把他抱在懷里哄,不會有人再輕聲細語地告訴他,媽媽愛你。
媽媽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回來的時候姜玨渾身濕透。
樓上的嬰兒房傳出一陣又一陣的啼哭。
皺巴巴的嬰兒丑陋至極。
雨聲和哭聲混在一起,一點點挑動他的神經。
他沒有媽媽了。
他的妹妹,害死了媽媽。
他是從那天開始討厭起姜眠的。
他的妹妹。
他知道這樣荒誕無稽,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其實沒有錯,可是他沒有辦法。
他盡可能地疏遠姜眠。
不和她玩,不和她說話,冷冷地吼她。
可他又不可避免地,在每一次見姜眠失落難過的神情時感到煩躁。
他恨她。
又愛她。
他血脈相連的,無辜又罪惡的,妹妹。
2
那個時候他做了什麼呢?
他朝著姜眠怒吼。
讓她滾開。
小時候受的創傷能夠記一輩子,以至于當姜眠長大,他們再也變不成那種妹妹和哥哥撒嬌的關系。
所以她什麼也不會和他說,所有的苦痛,都被她一個人吞下。
就連外人,也知道得比他多。
姜眠眨巴著眼睛還在悄悄看他。
姜玨望過去時小女孩嚇了一跳,眼淚又要掉下來。
「過來。」
姜眠愣在原地。
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去找到醫箱,半跪在她面前,輕輕給她上了藥。
「……疼嗎?」
姜眠看著手上的創可貼,睫毛上的淚珠分明,呆呆的。
忽然又紅了臉,一下抱住姜玨:「謝謝哥哥!」
姜玨愣在原地。
他沒有抱過姜眠。
二十多年。
這是第一次。
小女孩的身體柔軟又帶著溫度。
為什麼,不早點抱抱她呢。
姜玨顫抖著,伸出手,緊緊抱住她。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姜眠手忙腳亂地給他擦眼淚。
「哥哥不哭。」
說到最后自己哭了。
「我錯了哥哥。你別哭。」
「我錯了,你別哭了哥哥,我再也不找你了,哥哥,眠眠的血嚇到你了,我以后自己涂藥……」
「哥哥別哭,對不起……」
「你沒錯。」
「是哥哥錯了。」
「眠眠,以前都是哥哥的錯,你不要生哥哥的氣好不好。」
小女孩的眼淚停不下來,一邊吸鼻涕一邊回答:
「只要、只要哥哥不哭了,我就不生氣。」
好。
「哥哥不哭了。」
你別生哥哥的氣。
這輩子哥哥保護你,平平安安地長大。
3
姜玨知道爸爸不喜歡姜眠。
他只能盡力地補償她,補回上輩子他錯失的二十多年。
姜眠像個柔軟的棉花娃娃,她好像從來不計較前幾年他對她的冷漠,總是雀躍地喊他哥哥,笑容天真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