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街的花燈漂亮璀璨,孟菁菁看中了一個蓮花燈,他便買下了所有帶蓮花的款,讓身后侍衛們一人拿一盞,笑得攤主合不攏嘴。
他們已經走遠了,我還停在賣燈的攤子面前,看著角落里的一盞兔子燈,有些難過。
好像很久以前,他說過有錢了再給我買兔子燈,到我死都沒有買。
我不想跟著他,又被迫跟著他,一路上耷拉著看他們開心地逛街,晚上回到宮里,姬玄策在書房看堆積的奏折。
我在房梁上發呆,一個妖媚動聽的聲音打斷了我。
「呀,這里怎麼還有個小神女?」
我一抬眸,看到對面那根房梁上斜倚著一個紅衣美人,她好像對我非常非常好奇,繞著我飄了好幾圈,忽然湊近了盯著我的眼睛,喃喃自語:「不,你和祂們都不一樣。」
雖然我自己是個鬼,但我仍然害怕鬼,我緊張地挪開,小聲詢問:「你說什麼?」
紅衣女鬼笑開:「你以后會知道的。我叫夢姬,是一只夢魘,小神女,你叫什麼名字?」
「伏卿。」
夢姬自來熟地熱情地拉著我:「卿卿,你想知道這個男人在夢什麼嗎?我帶你去看。」
「我不……」想,一低頭,發現姬玄策不知何時睡著了,話沒說完,就被拉進了他的夢境里。
不是什麼稀奇的夢。
全是一些瑣碎的舊事。
17
剛走出滄山那會兒,我對這世界充滿著好奇,路上飛過一只蜻蜓,我都會激動地跟姬玄策分享:
「姬玄策,我看到一只翅膀比身體還大的蟲子飛過去了,那是什麼呀?」
在我的印象里,那段時間是少有的鮮活快樂。
可如今再看過去,我才發現姬玄策其實一直都在不耐煩地敷衍我,他不甚在意:「蟲子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
我的分享得不到回應,時間久了,我也不再詢問他,自己默默地觀察,摸爬滾打地去適應。
路過一座正在慶祝元宵的城,看到滿城的姑娘手里都拎著花燈,忽然升起幼稚的從眾心思,我渴望地看著姬玄策。
「姬玄策,為什麼她們都有漂亮的花燈,我沒有。」
姬玄策摸摸我的頭:「伏卿,我們的盤纏本來就不太夠,沒有多余的錢去買這無用的東西了。」
我失落極了:「好吧。」
可能是我這失落的模樣實在是可憐,姬玄策一頓,末了補充:「等日后有錢了,我再給你買。你喜歡什麼款式的?」
我便又開心起來,還煞有介事地挑起來,指著玉兔形狀的那盞說:「我想要兔子燈,可愛。」
姬玄策說:「好。」
畫面一轉,便是現在的他一揮手,把整個攤子的蓮花燈都給孟菁菁買下來的場面,接著夢境里,出現了游魂一般的我。
獨自流連在原地,看著角落的兔子燈,連頭發絲都帶著落寞。
一陣眩暈襲來,我和夢姬又回到了房梁上。
他的夢醒了。
他夢到了今天跟在身后的我。
17
夜已深。
姬玄策緩緩睜開眼,幽沉的眸色比這夜色還寒涼。
我拽著夢姬飄到了角落的陰影里,黑暗給了我安全感,我問她:「你怎麼讓他夢到了我的魂魄?」
夢姬笑得花枝亂顫:「我們夢魘以夢境里的喜怒哀樂為食,只能誘導人做夢,但做的什麼夢,可不是我能控制的。那是他猜想的畫面,只是剛好與現實一樣而已。」
我放開她,忽然有些難過。
原來他能猜到我會是怎樣地失落,原來他全都知道。
他只是,漠然不在意而已。
姬玄策醒來,看不出做了噩夢的樣子,從容地繼續看折子,看完已經很晚了,老太監勸他直接在里間歇息。
他卻推開門,淡聲吩咐:「出宮一趟。」
他從小門出去了,身邊只跟著三兩隨從,大半夜找到了做燈飾的匠人家里,一家人誠惶誠恐迎天子進門。
姬玄策坐在上首,面無表情地把玩了一盞陳燈許久,才道出來意:「朕想,請你做一盞月兔燈。」
匠人擦了下冷汗,原來只是來買燈的。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了一盞格外精致的兔兒燈。
姬玄策拎著這盞燈,回了宮,一路閑晃悠,不自覺走到了冷宮門口,在雪地里站完了下半個晚上,晨曦初露時,終于上前推開門。
門內,卻是一場空。
他瞳孔微縮,好像大夢初醒一般。
如玉無暇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了復雜的神色,最終克制著歸于平靜,極致到詭譎的平靜。
他慢條斯理地把兔兒燈撕爛,一點一點,碎絹拆骨,低沉清冷的嗓音:
「死了就死了。朕從沒喜歡過她,從來沒有。從頭到尾都只是利用而已,朕絕不會在意一顆已經無用的棋子死活。」
18
夢姬說,他腦子有病。
我不敢吱聲。
因為我覺得,我才是腦子有病的那一個。
原來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只是利用。
從頭到尾,從最初他在滄山腳下眼神熾烈地看向我時,就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利用,一路走來他說過的喜歡和愛,都是謊言,是虛假。
我經歷的苦難和艱辛,卻是真真實實的。
我真傻。
姬玄策讓人把冷宮封起來,從此再沒有踏進去過一步。
依舊是每天照常上朝,照常批折,照常吃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