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孟菁菁獻殷勤,小意溫柔地給他夾了一塊魚,姬玄策微不可察地頓了片刻。
我不知道那一瞬間,他是不是想起了我。
滄山除了我和漫山遍野的花,幾乎沒有活物,我在山上也不需要吃東西,出了滄山的地界,那會兒是大旱饑荒之年,肉,尤其是魚肉,可謂珍貴至極。
姬玄策運氣好碰上一片沒干涸的水潭,還抓到了一條巴掌大的小魚,烤了給我吃,第一次吃魚,我不知道這玩意有刺。
他還來不及剔刺,我興致勃勃一口啃下去,卡著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刺吐出來。
從那以后,他就沒讓我再吃過魚,連帶著自己也很少吃。
孟菁菁不知道他的喜好,獻了殷勤,便拐彎抹角道明來意,想要讓姬玄策給她那不成器的族兄安排一個肥差。
姬玄策只頓了那麼一會會,沒讓周圍任何人看出他喜歡或是不喜歡,神色如常把魚吃了,一點也沒猶豫地答應了孟菁菁的請求。
然后照常用完膳在外面閑逛,碰見了我的棺槨,被幾個太監抬著急匆匆要去埋葬。
姬玄策喊住了他們,盯著粗陋的棺槨有些不悅:「為什麼不用好一點的? 」
19
太監們跪下誠惶誠恐地解釋,這就是冷宮妃子的規制。
姬玄策沉默了。
半晌,他說:「換成最好的。」
太監小心詢問,是否按貴妃的規制來。姬玄策否決了。
太監猶豫了會兒,試探著問:「那是按照皇后的規制來嗎?」
姬玄策垂著眼簾,鴉羽長睫投落暗影:「按最高的規格。」
太監瞪大了眼睛,顫顫巍巍答是。
最高的規格,比皇后還高的規格,也就只有帝王的規制了。
夢姬也瞪大了眼睛,大聲地與我說悄悄話:「這個渣男還是有點子良心在身上的。」
別人都看不到,聽不到我們,她放心地與我談論:「我在這待了很久很久了,這片皇宮建起來之前,我就已經在這徘徊好幾千年,人間千年便是滄海桑田,皇權迭代,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會允許,甚至主動要求讓妃子以帝王之尊下葬,與自己平起平坐。」
我異常沉靜:「死了才知道有良心,已經晚了。況且,我不是他的妃子,他已經拋棄了我,我現在不是誰的妻、誰的妾,我是伏卿。」
臨時改制,被前朝后宮知道了,引起了所有人的反對,群臣進諫,說這不合規矩,孟菁菁也發了好大一場脾氣,宮里的東西通通砸了一遍。
姬玄策不理,就這麼晾著他們。
晾到所有人都有點忐忑的時候,為首的大臣忽然轉了風向,帶頭改口,說陛下情深義重,實乃明君風范,反對的人才是不知好歹,要逼陛下陷于不義。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這下誰還敢反對,統統閉上了嘴。
孟菁菁那邊,姬玄策身邊的老太監抬了好幾箱奇珍異寶過去,把砸爛的東西補上,她前幾天剛撈到肥差的族兄也特地來勸她消氣。
到底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孟菁菁表面主動和了好,背地里卻在大晚上扎我小人,面目猙獰:「伏卿,死了就乖乖去下地獄行嗎?為什麼要陰魂不散纏著我。祝你喝孟婆湯過奈何橋,下輩子投胎做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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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無語,誰纏著她了,我哪有這麼閑。
夢姬眼神涼涼看著她手里的小人,幸災樂禍道:「她很勇敢嘛,神女都敢詛咒,以后遭天譴了有她好受的。」
「天譴?」我擰眉。
真的有神女下凡救世這回事嗎?
夢姬圍繞著我轉悠,以一種看小輩的憐愛眼神看著我:「自然是天譴。小神女,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是普通人吧?天譴,不是那種低級的天打雷劈,是直接懲罰到命運。」
說到這兒,她卻忽然打住,不再繼續說下去。
姬玄策不動聲色控制住了局面,依舊是照常上朝,照常批折,照常吃飯睡覺。
只是在宮人把玉佩掛在了右側時,順手自己掛回了左側。
他的這些小習慣,我都一清二楚,他身邊這些人,自然沒有我以前那樣事無巨細順著他的喜好。
他好像有些恍惚,又好像沒有。
宮人給他研的墨,他也用不習慣,只有我知道,他習慣什麼樣的濃淡。
到晚上,他經常無法安睡,夢魘纏身,乃至白天都揉著眉心有些頭疼,他問身邊伺候的宮人:「殿里的香怎麼換了?」
宮人答不上來,老太監一言難盡的表情解釋:「回陛下,您用慣的那些香,是娘娘親手調制的。」
他沒有點明是哪個娘娘,但姬玄策知道,老太監說的是我。
俊美的帝王微怔。
又揉了揉眉心,疲憊地說:「朕知道了,都退下去吧。」
一群人應是,臨走,老太監請示:「陛下,娘娘的葬禮已經準備好了,欽天監算了日子,明天正合適,是否明天下葬?」
老太監臨走前順嘴一問,本以為這是問一嘴就好了的事情。
然而姬玄策撐著額頭,意味不明地來了一句:「這事先不急。」
老太監詫異地看他一眼,意識到失態,慌忙請罪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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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姬說得沒錯,姬玄策確實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