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卿,你真是狠心啊。」
新朝最大的隱患孟氏一族拔除了,皇帝卻沒有很高興,嗜酒如命,不務朝政,越加殘暴無常,各地饑荒愈加嚴重,皇帝卻勞民傷財耗費民力起高閣。
四處尋求方士高樓占星、測命……招魂。
姬玄策不上朝,不批折子,甚至連吃飯睡覺都可有可無,成日待在高樓之上,經幡飄蕩之間,抱著酒壺醉生夢死。
「陛下,起義軍已經遏制不住了陛下!」有老臣看不下去了,沖破底下的侍衛爬上來勸諫。
姬玄策被吵醒,掀開沉重的眼簾,滿臉冷意和疲憊,煩躁地一甩手將酒壇子砸在老臣腳邊。
「啪」一聲響。
老臣和阻攔他的侍衛們都停住了,場面安靜。
姬玄策沒有理會什麼起義不起義,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苦笑:「朕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她了。」
他醉的時間越來越長,夢見我卻越來越少。
老臣跪在地上,悲哀地高呼:「陛下,大雪已經下了一年多了,饑荒橫行,瘟疫肆虐,起義頻生,朝野內外開始混亂。陛下,臣知道,您若是想控制局面,肯定能控制住的。臣求求您了,出去看看外面哀鴻遍野的景象吧。」
姬玄策起身,漠然看著樓外雪色連綿,意味不明淡聲道了句:
「天譴,是逃不開的。」
36
不管朝臣如何恨鐵不成鋼,姬玄策都不再理會。
回想起以前他為了權力機關算盡步步為營的樣子,真是恍如隔世,令人唏噓。
好像他過往的追尋,一應皆是索然無味。
而他現在的追尋,卻連夢也夢不到。
王朝又陷入四分五裂,叛軍攻破京城的時候,姬玄策還在悠閑地飲酒,琉璃盞里酒液微漾,修長白皙的手穩穩當當。
面上,哪看得出來骨子里已經是了無生趣。
老太監焦急地勸他:「陛下,皇宮里有暗道,您趕緊離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朕知道。」他是前雍朝唯一留下的嫡皇孫,普天之下,沒人比他更了解這座古老的皇宮。
他只是,自己不想逃而已。
敵軍圍攏之際,如此危急的時刻,姬玄策卻悠閑地踱步去了冷宮,撕開封條,倒了一琉璃盞烈酒澆在地上,輕笑:「這是去年攻破京城的時候,朕為她埋下的女兒紅。」
老太監憂慮地皺著眉頭,趕緊把門關嚴實。
誰也不知道外面的敵軍什麼時候就會闖進來。
姬玄策絲毫不在意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自顧自地說:「朕其實是個……沒有感情的怪人。」
「我用百姓安寧騙她出神山,但其實我自己內心,根本不在乎百姓困苦還是安寧,我只是想要復國,這是我唯一的目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過是逐鹿的工具,有用便使用,無用便拋棄。」
「她是我唯一沒想過要拋棄的人。我將她帶出神山,利用她的名號,讓她陪我吃了許多苦,雖然我不愛她,也從沒想過拋棄她。」
「她剛出神山時懵懂得像小孩子,問我什麼是愛。其實我也不懂,但我慣會偽裝,從不暴露自己的無措。那時還在少年時期的我,用盡所有的想象,教她,告訴她,愛是付出,是占有,是獨一無二。」
「后來,她很愛我。」
「她懷過一個孩子,被生生剖掉了,她很傷心,她肯定很愛那個孩子,但我無法感同身受,我甚至想到一個生命寄生在她身體里,損害母體,就厭惡至極。
我暗中教訓那些人,也不是惋惜失去了自己的長子,只是不喜她受到了傷害。」
「我送她的小狐貍,她也視若珍寶,可我自己,卻不喜那只畜生占了她太多注意力。」
「孟家女兩次構陷她,我假作不知,布自己的局,我本可以向她解釋清楚,可我向來謹慎又多疑的人,我不會將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說給任何人聽,即使她不會宣揚出去,我也怕哪天隔墻有耳,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她很失望,很傷心,我知道,但無法理解。」
「我教會她愛是付出,是占有,是獨一無二。她學會了,我自己卻始終不會愛,沒有感情,只知道權勢利益,我對她,也只是責任和習慣。」
「從前居無定所,攻破雍京城以后,我想著,以后應該就是在這里和她待上一輩子了,我便埋下一壇女兒紅。她與我成親時,條件很簡陋,連口合巹酒都沒有喝。我想著,別人家的姑娘都有的,她也要有,她始終是我唯一的妻,日后我把孟家鏟除了,還是要把欠她的盛大婚禮補上的,那時這壇女兒紅,也該釀成了。」
「可是她死了。」
男人眉眼寂寂,看著無端有些落寞,輕聲輕語:
「時至今日,我仍然很想念她。」
37
「見山是她,見水是她,見樓臺亭閣,朔雪簌簌,目之所及,全都是她。我總是想起她,有一種她還在身旁的錯覺,可每當一轉頭,又是一場空。」
皇宮某處燃起了熊熊大火,叛軍已經攻進來了,估計正在四處尋找皇帝。
老太監心急如焚:「陛下,人死不能復生,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姬玄策拎著酒壺站起來,仍然是沒把迫在眉睫的危機放心上,鳳眸空空,時至今日,終于不得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