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從不惱我這樣,端起盤子全部撥進我碗里,柔柔地對我說:「只管吃,吃剩下的本侯清掃。」
我感動得落淚,一邊哭一邊把糖醋小排往嘴里送。
他笑著幫我抹眼淚,讓我哭完再吃,不然容易積食難受。
我擰著小性子不聽他的話,夜間果然胃里絞著疼。
他依然不惱,隔著被子幫我推揉。我迷迷糊糊睡去了,他依然披衣坐在矮柜外側。
他待我,算得上是極好了。
肖琰總是聽不得我說流放路上的事。
所以他此時雖仍在笑,但微蹙了眉,伸手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
他的掌心真厚呀,像溫暖的錦被,將我整個人裹住,擋住了所有風霜雨雪。
「本侯入朝為官后,找過司天監,算了次命。監正說,正是本侯的一副孤命,才換了這滿身功名。」
他說這話時,目光游離在珠簾后的一蹙燭火上。
我驀地就有些心疼他。
反應過來時,我的雙手已抱住了他另一只手。
「沒家的人,才會不顧性命廝殺。可若能改命,誰不愿意一身功名換父母長命團圓呢?再者侯爺一副孤命,也不是侯爺自己求來的呀。十幾歲上戰場,無非是個孤苦無依的少年人罷了。」
「何況監正所言,全然抹殺了侯爺自己的努力。孤命的人多的是,又有幾個能如侯爺一般青史留名呢?」
我半邊右手覆在他的手腕上,只覺有崎嶇疤痕暗生。
也不知是如何留下的傷,也不知疼不疼。
任誰聽了都會笑我吧,我居然在心疼一個動動手指就能要了我的命的一品軍侯。
肖琰轉頭看我的表情很錯愕。
他凝視著我,薄唇微啟,接而咬緊牙關,咬得額角青筋暴起。
「侯爺,你又在想什麼呢?告訴棠兒好不好……」我心急,身子再往前探,幾乎要伏在他懷里。
他原本放在我腦后的那只手,倏地摟住了我的肩。
如是,我徹底落進他懷中。
最怕無欲無求的人有所貪念,最怕游戲人間的人有所眷戀。
「棠兒,可我現在不是孤命了。」
「我現在有家了,我現在有你了。」
「倘你厲害非常、鐵血手段,依附于誰都不受欺負便罷,可你這般……讓我怎敢輕易豁出命去?」
他問得我啞然。
「侯爺,」我搜腸刮肚試圖讓他寬心,「我、我還有你的錢莊,我餓不死的。」
肖琰皺著的眉舒展了,輕刮我鼻尖,「夫君還沒戰死,小娘子已經想著要分錢了?」
「我不是——」
那一吻如月光覆落,輕柔至極。
他的吻甚至有幾分小心翼翼,他擔心我會畏懼。
難得的看透一次肖琰,我主動伸手環上了他的脖頸。
這下換他猛地瑟縮了。
他不可置信地注視我,睫毛微顫,目光閃躲。
「棠、棠兒……」
綿綿情意,盡數在他喚我閨名時。
堂堂衛國侯,孤身一人取敵首級,刀劍交鋒眼都不眨,竟然在怕我一個小丫頭片子。
我忍俊不禁,攀著他的肩,湊到他耳邊,「侯爺,你的耳朵尖尖都紅啦……」
7
我沒想到,我好不容易決定豁出去了,卻被肖琰拒絕了。
他給我的理由是:若他真的戰死沙場,我一個寡婦帶著孩子不好再嫁。
我敷衍地夸了句「侯爺好貼心」,他倒當真很受用,一臉「為夫應該的」,越過矮柜和衣睡去。
哼,信不信你沒戰死沙場,我也改嫁給你看……
他在我熟睡的夜里出發,只給守門的善兒留了句解釋:「夫人愛哭,若本侯留到早膳后再走,她肯定會一邊哭一邊吃,又要胃疼的。」
善兒給我轉述這話,我已然哭得不成樣子。
我難過得連早膳都沒吃。
三皇子從流放之路上派人來接我走時,我與父母宗族辭別過。
但有了三皇子相護的承諾,我并不那麼擔憂。
可肖琰不同,再百戰百勝,萬一呢……
我急急搖了搖頭,拍了拍腦門,抹干眼淚帶著善兒去了錢莊。
侯爺說過的,我有正事做的話,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可錢莊的事我已捋順了,總有閑暇瞎想。
于是我索性多開了家茶樓,從選址、修建到挑人手,全數由我親自包辦。
這樣白天累壞了,晚上沾床就睡,也就想不了太多旁的了。
轉眼夏盡,秋就涼了。
青棗轉紅了,我摘了些,跟著善兒學做棗糕。
善兒手藝很好,都城里知蘭齋的糕點都比不上。
剛巧侯府南院里有一片棗園,我命家奴們摘下,請了些糕點廚子來和善兒學做棗糕。
我出了個法子,言說來茶樓的前一百位客人,都有侯府的免費棗糕吃,做了個噱頭,倒是趕中秋前盈利不少。
肖琰不在府的日子,大家漸漸簇擁著我,拿我的話當令聽。
我心里惶恐,發了不少賞銀下去,只愿肖琰回來時,別家不成家、府不成府的。
「夫人,這盒善兒單獨加了些養生食材,您好容易坐一會兒,權當賞臉,吃幾口罷。」善兒看出我心力交瘁,還為我熬了碗熱粥。
「善兒,我真是怕極了。」我抱著粥碗,手心里熱熱的。
卻總不及他懷中溫暖。
善兒安慰我,說我已經做得很好了,有幾個女子十幾歲就能操持好偌大一個侯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