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開竅了還是怎麼的,周茂修學得很快。除了語文偶爾死活不會,其他基本一教就會。
我爸媽回來接我去市里玩兒,也帶回了我讓買的練習冊、工具書、字帖。
我給周茂修留了許多作業,保證能填滿他的寒假生活。
走的時候,他眼巴巴地看著我,大眼里全是不舍。
我拍拍他的頭:「我很快回來,我回來給你帶糖和玩具。差不多,你把練習冊做完我就回來了。」
其實我可以不去,但是原主似乎每次放寒暑假都會去她爸爸媽媽身邊待一段時間。
我也不能例外啊。
26.
我給周茂修帶了兩盒摔炮和兩盒旋轉小陀螺。
還有一雙鞋。
「這可是用我的零花錢還有我爸媽給我的獎勵買的。」我強調道。
希望他能記得我所有的好,以后再相見,可以相視一笑,而不是想弄死我。
他端著鞋盒,半天沒有反應。
我俯身看他。
周茂修雙眼緋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鼻頭也紅通通的。
這個模樣的周茂修,讓我跟著心里堵堵的,喉嚨哽咽。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頭,揉了兩把。
他的頭發很干凈了,油亮亮的,順滑又松軟。
「新年快樂,周茂修。」
他抿著嘴,半晌才抬眼望我。晶瑩的淚珠從紅紅的眼眶滾落,在腮邊懸懸欲墜。
「謝謝姐姐,姐姐新年快樂。」
如果顏色可以形容人的心情,那我的心情現在是一張潑滿顏色的白布。
亂七八糟。
因他的可憐遭遇而酸楚氣憤,因他的眼淚而難過同情,因他學會照顧自己而滿意驕傲,也因他一聲姐姐而歡喜。
周茂修爸爸過年清醒了一天。
做飯,貼春聯,祭祖,放鞭炮。然后又喝多了。
我帶著周茂修和叔叔家的兒子跟村里一大群小孩子提著紅燈籠,各家拜年,回來的時候,口袋里裝滿了好吃的和零零散散的壓歲錢。
我把錢和零食全裝進了周茂修的口袋:「給你,回家過個小肥年。」
「姐姐……」
我推他。
「快走吧,太晚了,明天記得穿新鞋子,穿上新鞋子,開啟新征程。」
周茂修一步三回頭走了,我拉著小堂弟回家。
小堂弟才五歲,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問我:「姐姐,哥哥不讓我叫你姐姐,那我叫你什麼啊?」
我:「……」
狗東西,大過年的還找抽!
27.
大年初一,周茂修沒有穿他的新鞋子,他說舍不得。
一學期過去了,他腳上的鞋從這雙爛鞋換成那雙破鞋,也沒有見他穿一次新鞋。
這學期他的成績雙百分,可給我驕傲了好一陣。不枉我每天上下學路上讓他背課文背古詩,周末給他講數學。
人拔高了一截,二年級還當上了班長。
這時候的周茂修有一種自強自立的貧困生形象了。
穿的舊衣裳、舊鞋子,但是干干凈凈。挺直脊背,平視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為人不卑不亢。頗有貧困家庭里自強不息的孩子的感覺。
公益廣告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人物形象。
可不就是嘛,又要種菜養活自己,又要四處打零工掙糧食,又要保證自己學習不落下。
鄰里鄰居寬容有善心,都愿意喊他做點什麼,再給他一些米啊、面啊、菜的。保全他的尊嚴,又讓他坦坦蕩蕩地活下去。
生活得以維系,只要躲開他的父親就行。
長大了,跑得更快了,能躲開大多數。
偶爾被打也能找到機會脫身,跑到我家來,我給他抹點碘伏,或者藥酒。
期末了,他滿臉喜色地拿著獎狀來,我抱著他轉了好幾圈。
這哪是他的獎狀啊,這是我的教學成果啊!
平時不及格,期末出大招啊!
我問過他,怎麼平時考成那樣子?
他說:「老師講的聽不懂,姐姐講的能明白。」
行吧,我有當老師的天分。
三年級時,周茂修老師遇見我,說周茂修寫了篇作文,題目是:我的姐姐。
她說一看就知道寫的我,而且很感動,看哭了。本來要當范文在班上念的,周茂修一下子沖上講臺,求她不要念,她只好作罷。最后一個勁兒夸我,說我善良,樂于助人,以后一定前途無量。還說從我身上學到了很多,說幫助人除了拉他出泥潭外,還要給他洗凈身上污泥的方法,以及不再掉進泥潭的方法。
我的老師也夸我,其他班老師也夸我,校長見了我也夸我。
因為這篇作文,我六年級還被評為市三好學生,其中一條事例就是樂于助人,幫助低年級的同學走出被家暴的陰霾,幫助他得到鄰里鄉親的資助,幫助他愛上學習獲得優異成績。
我從未想過,我的行為在別人眼中,如此偉大。
28.
我以為只要等到他親生母親來接他,就萬事大吉了,不是三年級就是四年級。
我沒有想到他爸這麼喪心病狂。
夜半三更,寂靜無聲,乒乒乓乓的打人聲實在是瘆人。
聽到離周茂修不遠的王嬸子喊:「周平!你個砍腦殼的,再打你親兒子就要被你打死了!」
等人們急忙披衣服趕過去,周茂修被捆著手吊在房梁上,赤條條的,滿身青紫暗紅。
已經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