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的冷光,像水的影子。
他的聲音壓抑著驚喜,緊張,期待。
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對我說,寶贏,過幾天,我們一起去冬林園吧,下雪了,冬林園的梅花最漂亮,就我們兩個人,我們住在那里。到春天來了,你與我一同南巡去,還記得嗎?你說過,你想瞧一瞧嶺西江邊滿堤的迎春花。
我把頭靠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聲音的鳴動,劇烈的心跳。
「好啊,」我說,「迎春花開滿的河堤,該是怎麼樣一副景色呢。」
第二天,夜色降臨的時候,那人回來了。
他說,好了,寶贏,時間到。
21
屋內布滿蠟燭,明亮得像一個失火的白晝。
那人布下法陣,與我正面對坐,拿出一疊紙,點燃一束又一束藍色的火。
「亮堂堂的,是不是。」他看著它們,輕輕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歡太暗的地方,你看,你害怕的東西好多,怕冷,怕痛,又怕黑。」
我看著它們在他手心升起,我認識那一疊紙,那是我與喬韞在深夜幻想過的未來。
一張一張,幽藍色圍繞我燃燒,像發光的藍蝴蝶,叫人想對它伸手,讓它停留。
「寶贏,不要留戀,一旦停下就沒有機會重來。」他很平靜地阻止我,「從哪里開始,就要從哪里結束。」
那個下著梨花的春天,喬韞穿一身輕松的青白色袍子,在風里回頭。
如今,我穿一身青白色,要與他告別。
我騙了喬韞,他穿青白色,其實最好看,我從沒有見過像他那樣適合一身青白的人。
幽藍色的蝴蝶越來越多,房間里越來越亮,越來越冷。
燒到最后,是一封信,陌生的信。
屋外傳來聲響,他兩指拈著信的一角,停下動作。
「就差一點點,好可惜,」他笑了笑,「有人來了。」
他的身后,門被一掌推開,差使看門的宮人跪了一地,瑟瑟發抖。
喬韞站在那里,連斗篷都沒有來得及摘下,我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覺得那件金紋玄黑色的厚貂斗篷,把他襯得好高,太冷,太昂貴。
寒風從門外向屋內鼓涌。
法陣熄滅,宣告失敗。
燃燒的紙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藍色的雨,像流淌的銀河。
喬韞站在銀河對面,看著我。
那人對他轉過身,擋在了我面前。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那人拈著信,紙張順著他的手心燃燒起來,「真有趣,寫信,為什麼不就在這里親口告訴她呢?」
「害怕她不相信,」那人輕蔑地說,「還是怕你承諾了,又要食言?」
「你是誰。」喬韞盯著信的燃燒,看向他,聲音啞暗。
「不記得我了,」那人像無奈似的,搖搖頭,嘆息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那人重新對我回過頭,向我伸手,信封的燃灰滑落。
「罷了,寶贏,」他淺淺笑,「與其糾纏于此,不如歸去。」
這是他第二次出現時對我說的話,那一天,他說這句話的幾乎同時,喬韞推開了門。
「現在,」他近乎戲謔地問喬韞,「想起來了罷?」
那人為我所布下的陣,是剝人魂魄的死陣。
我坐在陣的中央,聽到的這個消息。
我抬頭看他,他沒有看我,眼睛盯著喬韞,緩緩開口。
「你欠她一筆債,一個承諾,一條命。現在,她不高興再拖欠了,你就得清償。」他的吐字太重,太沉,幾乎砸得人頭昏,「這,不就是所謂人間公道嗎?」
喬韞很久沒有說話,他看著我,我們曾經的憧憬所剩下的燃灰散落一地,相隔在我們之間。
他看起來如此灰敗,心痛,以至絕望。
就好像,知道結局時的我。
我等待他說些什麼,等待他的仇恨,失望,憤怒。
他沉默得太久,再開口的時候,好像整個冬天都已經在這個房間里結束。
「寶贏,」他聲音壓抑著顫抖,向我伸手,「過來。」
19
他露出一個極其脆弱的微笑,像風吹動水面,輕輕喚我,一而再,寶贏,過來,好不好。
「我們,到冬林園去,好不好,」他近乎哀求,「我們明天就去,現在就去,那的溫房里,種著許多百合,你喜歡百合花的,對不對?」
他慢慢地朝我走近,對我伸手,呼喚我。
「我所犯下的,是巫蠱之禍,」我很清楚,「皇后犯下巫蠱之禍,沒有被原諒的道理。」
「可是我原諒你,我不在乎,或許,我們不做皇后了,好不好?」他搖搖頭,注視我,「寶贏,過來,我們不等春天了,我們現在就離開這里,好不好?我們的船要開走了,我們離開這里,不要再回來了,我們從頭開始。」
「寶贏,我為你寫的信,我該早給你,我應該親口告訴你,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寶贏,承諾一直都是有效的,我以為未來一直都是存在的,給我時間我就能夠做到,對不起,寶贏,是我的錯,自以為是的權衡,傷害了你。」
「讓我補救,好不好,寶贏。」
「你昨天答應我,我們去冬林園,我們兩個人去,你答應我的,是不是?」
「我后悔了,喬韞,」我搖搖頭,「我不想要了。」
「如果真的能夠從頭再來,不要再選我了,放我走吧,你已經也疲憊不堪,是不是?」
「這里是我們的家,你要我放你到哪里去?」他異常慘淡地一笑,「你恨我,是不是,寶贏,你不肯原諒我。
」
「也許那天你是對的,你應該一刀殺了我,而不是去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