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我面前,把腰間的佩刀抽出,遞給我,死死按在我手心,「刀給你,殺了我,寶贏,一刀殺了我。」
我看著他,他的眼皮太薄,皮膚太白,他傷心起來,眼周的一圈,總是渲紅色。
刀柄在我手上,他將刀刃握得太緊,血從掌指間落下來,染紅長絲絨的地毯。
「你還記不記得,」我看著地上,突然開口,「你曾帶我去一片長絨的芳草地放風箏。」
「那一天,我真的好高興。」
他看著我,沉默著等待,目光哀傷,像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你看,四季不止,人生也是這樣。」我輕輕地把刀從他手心里抽出來,「春天短暫,總是要結束的。」
我將刀尖向下,深深插入地毯,從我們中間,向右劃開。
寂靜的夜色之中,刀尖擦動地石,刺啦刺啦地一陣摩擦聲。
割袍斷義,我與君絕。
他看著我,面如死灰。
「我知道了,寶贏。」他站起身,說,「你,只是想要離開我。」
他向外走去,如鶴入雪松,無盡夜色寂寥,壓在他身上,好像一件過重的袍子。
「你就那麼想要解脫嗎?」他像嘆息一樣,沒有再看我,「我們,永遠解脫。」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承天命,繳皇后璽綬,奪封號,免奴侍,暫押宮門東房,擇日而罰。」
我看著他離開,遠去,宮人向我走來。
那人抱著胳膊旁觀一切,背倚堂柱,神色隱在陰影,晦暗不明。
20
東房在宮中僻靜角落,是存放宮中儲料的地方。
我坐在柴堆中間,這里光線昏暗,空氣寒冷。
所謂柴房,所謂皇后,所謂,我。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我嘆口氣,故事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還差一道圣旨,喬韞將我賜死的圣旨。
今天,還是明天?又有什麼區別,他的故事剛剛開始,我們的故事結束了。
有人站在我身后,氣息濕冷,一言不發,就像當年,他出現于我的新婚夜。
這一次,他的出現沒有再帶來驚慌,這個人向來行蹤詭匿,我知道宮里的一切是困不住他的。
「給我一支蠟燭吧,」我沒有回頭,「這里太黑了。」
他走到我面前,燭火微光。
我看著那一點火光,想起新婚時滿流的河燈。
哪怕到了今天,現在,此時此刻,我閉上眼睛,依舊可以看見那些美麗的河燈,安靜的銀河流淌。
「你和我一樣,」我低聲說,「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結局,是不是。」
他舉著蠟燭于我對面站立,低頭看著我,嗯一聲。
「所以你在新婚夜告訴我,」我抬頭看著他,「因為你覺得這是開始的地方,要在這時候結束。」
「還是晚了一步,」他有些自嘲,看著我的臉,「晚得太多了,是不是?」
「為什麼要告訴我?」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他說,「明知道的不公平,為什麼不能反抗?」
「所以你選了我,因為我和你一樣。」我搖搖頭,「所以,好可惜,是不是?我們都看錯了,原來,我不是那個可以改變的人。」
燭火跳動,他在夜色之中,凝視著我,沒有回答。
「你還有什麼要問我嗎。」他沉默了一會,問我。
我該問他什麼?問他所答應我的回家,為什麼擺下的卻是死陣?
事到如今,再怎麼樣,我也應該明白了。
方才他在大堂上,故意告訴喬韞說,法陣是死陣,是對喬韞的審判,是我要他償還的債務,不過有意激怒他,折磨他的心。
我心知肚明,法陣之中所燃燒的東西,明明,全部都是我的羈絆,那個法陣,是面對我的,剝人靈魂的死咒,所要剝去的,是我的靈魂。
再想起中秋,那次瀕死體驗,那微弱的光。
這就是,所謂回家的辦法。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平靜地問,「除去殺死故事的主角,還可以選擇自殺。」
微弱的火光之后,他注視著我,眼下的兩道幽藍的瑩色閃動。
「因為你一定會選擇傷害自己,」他停頓一秒,「我不希望你這麼做。」
「你太心軟,你怕痛,怕黑,又太害怕孤獨,你也怕死亡,是不是?可死亡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告訴你,不過徒增你的苦痛而已。」他的聲音輕輕的,「無論你是否相信,我并不想傷害你,可是現在,我虧欠你更多了。」
下雪了,小小的,溫柔的雪,窸窸窣窣。
我站在門邊,手貼著門框向外看。
門卻打開了。
庭中赤裸著一片無痕的白色,空空落落,蠟燭留在地上,靜悄悄的,這里又只有我一個人。
院里一棵高高的蒼老梨樹。
21
我拿著蠟燭走在出門,在樹下抬頭看,天空紛紛揚揚地雪花,像春日花雨。
那是喬韞對我回頭的梨花,是喬韞曾畫給我的春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秉燭須游」。
「寶贏,點燃蠟燭,我們向春天走去吧。」
我回到屋內,解下根捆柴的粗繩,找到一把椅子。
繩子繞上樹干,一圈,兩圈,結實的結。
我何必要等別人下令殺死我,所謂柴房自縊,做到原來不過如此簡單。
我站在冬天的枯樹下,握著繩子,踩在椅上,心下嘆息。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人抱住了我的腿,一聲悲哭,「小姐!」
我向下看,是我房里的小丫頭。
這個孩子從小在我身邊,我方與喬韞成親嫁入王府時,她也總固執地稱我小姐,喚喬韞姑爺,三番五次糾正她,怎麼也記不住,一直到入宮,我成了皇后,才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