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許,他驚覺自己竟然丟了心。想著讓我當良娣、當太子妃也未嘗不可。
直到我金鑾殿上陳言,我早心有所屬。
殿下為他的冷淡疏離、徘徊怒斥所道歉。
我笑了一下,賢惠道:「都過去了。只是對殿下好的人太多啦。」
太子母族舍下丹書鐵券保太子一人。
沈將軍為護他離城留下斷后。
他流亡路上,不知多少暗衛保護、故友相助。
我不過是其中一個。殿下當時怎麼會太放在心上。
他獨獨算漏一點。
若非他的命里頭,有沈照一份。
我是絕不可能對他這樣好的。
14
殿下知道我在用司禮監的事情,卻未曾多說什麼。
衛妃有衛家作倚靠,我也該有個東西傍身。
故而還特地提高了司禮監的地位,給足了我面子。
當日除了陸為之外,還剩下六家紈绔未除。都是家世顯赫、無惡不作之徒,平常做的虧心事多,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擁的,暗殺不得。
那便只有明著的了。
起初司禮監名聲地位不顯,只能暗里收集這些紈绔的家族們所犯下的陰私罪證,然后再送到他們的政敵手里頭去,送到那些清官手中去,看他們纏斗。
只是朝堂難測,往往十次謀算里,有九次落空。
忙碌操心半年后,也只不過扳倒了兩家。
于是我將掌印太監周崇禮引薦給殿下重用。
殿下復位,昔日害他流放、污蔑太子黨的那些人,卻仍然在朝堂之上對他言笑宴宴。他要穩定大權,有太多骯臟殺戮之事要做,司禮監成了他最鋒利的一把刀。
從此。
我不必再費心收集這些紈绔背后世家所犯的罪證。
只需要讓司禮監的太監,闖入他們的宅院中,裝模作樣地丟下莫須有的罪名。便可將他們抄家、流放。
京城都傳,司禮監是太子妃的鷹犬。
李將軍家是這樣倒下的第一家。他們被抄家那天,周崇禮替我撐著傘,候在李府外頭。
恰好的是,這同樣是一個雨天。
從李家流出的血,一直滲到我足邊。我聽見嬰兒婦女啼哭的聲音,卻又突然止住。
周崇禮欠身,聲音尖細:「娘娘心腸軟,見不著血。可是若非李府首肯,李大公子這個草包,怎麼敢去圍殺沈將軍的。李大公子,可是當初率先射斷了沈將軍兩條腿的人。」
李沈二家,本是世仇。
他們并不無辜。我想。
但我同樣罪孽深重。
雨淅淅瀝瀝地落,有人被如拉死豬一般抬出來。李大公子早已被塞了滿嘴的泥,被扯著丟到我腳邊時,只能睜大眼睛瞪我。
目眥欲裂,仇深如海。
他的兩只腿,都已經被折斷。
我微微垂首,神色溫柔,我只問了他一句話:「還記得沈照嗎?」
已經四年過去,你天天尋歡作樂,還記得沈照嗎?
他面色驟變,于剎那間恍然,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如同在看一個瘋魔。
也許真是的,我早就瘋了。
15
從李家出來后,我才發現今日竟是清明節。
我猶豫了一下,讓車夫和侍從掉轉了方向,往城外去。清明時節,該祭祀亡魂了。
城外有一處沈照的衣冠冢,是京城的百姓自發湊錢湊人修建的。
他自年少起,保家衛國、名滿京城,人們料想他日后必定會與當時的太子殿下,明君良將,一同垂名青史。
只是現在只剩下衣冠冢了。
我停車周圍。
掀起車簾往外看,只見給沈照掃墓的百姓絡繹不絕,有動容者更是掩面大哭。
已經有人認出我的車輦,敢怒不敢言、都嫌惡地繞著大遠走。
司禮監與太子妃,在京城惡名遠揚,早就不是新鮮事了。
侍女問:「娘娘,不下車嗎?」
我怔住。
垂眼卻見裙擺上還浸著血,許久才搖了搖頭。
我若過去祭拜不過給沈照的清名抹黑。最好大家,從來都不知道,他曾經與我有過姻緣。
回宮之前,我瞥見柳下有一乞兒,蓬頭垢面。
紛紛雨下,他無處避身。
我吩咐侍女道:「給他拿一柄傘吧。」
16
李家已經倒下,剩下的幾家又怎麼會遠?
不過三月之期,當初參與圍獵沈照的紈绔,身后的家族塌的塌、沒的沒。
太子妃的煞名遠揚,很少有人知道太子妃原名阿芙,實在是一個柔婉的名字。
殿下來時,我還在調香。
香能讓人平心靜氣。
我很久沒見太子發過這樣大的脾氣了。
他道:「三個月的時間,衛芙,你抄了多少家?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今日朝上,衛家帶著半數朝臣,要孤將你賜死。」
我早就收到消息了。
為表進諫決心,衛家那位老太爺還撞了金鑾殿的柱子。
直恨當初在衛家,沒看出來一個婢女有禍國殃民的本事。
我取火燃香,眉眼低垂而柔順,并未有大起伏。
我道:「那殿下按他們說的來吧。」
殿下許久未能說話,我轉過頭時,正見他額角乃至脖頸青筋鼓起。
他從喉里逼出聲音:「你要為他報仇,何必急于一時?」
我笑了下,原來殿下也知道,我一直是在干什麼。
殿下比我有更多顧慮,他經歷了流放,昔日里的心高氣傲早已褪去,更善于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