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籠其實并不鐘愛紅玫瑰,但熱鬧的花大概能讓她心底綠色的憂郁顯得不那麼擁擠吧,起碼她是這樣希冀的。
她身體內部形成不斷下沉的綠沼澤,眼睛和心都觸碰不得。
試圖逃脫,也只會更深的陷落。
梁籠恍恍惚惚中,瞥見捧花里有一束含羞草,小小的。
曾經來過這個世界,又馬上要消逝的樣子。
可她揉揉眼再看,卻只剩玫瑰了。紅得刺眼。紅得像血。
(7)
婚禮即將開始,男人敲響化妝間的門。
沒有回音。
他從沒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這麼吵過。
有一瞬間,男人不想推開那扇門,仿佛只要不面對,梁籠就還在那里。男人注意到梳妝臺上的告別信,用婚戒壓著的。
婚戒是含羞草的造型,精致小巧,他挑的。
陰差陽錯,還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也說不清。
(8)
「在玫瑰的簇擁里,一棵小草仍深埋在我心底,對不起。」她留下的只言片語。
未干的墨跡。
向來如此,他對她的殷勤,她敬謝不敏。
也許現在去追來得及,但男人明白梁籠一定會離開,就像他們婚禮上那些寂寞的紅玫瑰,注定會枯萎一般。
對玫瑰來說,比枯萎更悲慘的是:
即使香消玉殞,也沒人理會。
(9)
梁籠消失了。
無人知曉她去向何方。
但報紙上說,有同名同姓的女孩在不久后的地震中死去。
女孩被搜救隊員從斷壁殘垣中扒出來時,嘴角依戀著笑意。
后續的尸檢中,她體內被發現有大量苯二氮唑類藥物殘余。
意味著,無論有沒有地震,她都會長眠不醒。
(10)
不過也有另一種傳言:梁籠隱居山林,在庭院中種滿含羞草。
每逢天氣晴好,便搬出搖椅曬太陽,和小草開出來的花朵相視微笑。絨球般的花,新鮮潤澤,在清甜的空氣里搖頭晃腦,很活潑。
只是看著,就讓人心生快樂。
而庭院中的小草呢?
小草啊,
永遠沐浴陽光。
永遠自由生長。
(11)
只是那個滿臉羞怯、喚她「主人」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
沒有梁小草的世界,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僅梁籠心中空空。所以每年冬天,她堆雪人時,也會把雪人的心掏空。她堆的雪人依然很丑。
陽光穿過一排排空心小雪人,在地上留下光斑,閃爍著梁籠對她的少年的無聲緬懷。
畢竟只有她知道他曾來過這個世界。
梁籠突然陷入無邊的恐慌。
如果她死了,還有誰會記得他?
還有誰會愛他?
(12)
后來啊,年復一年的風雪,把梁籠吹老了,她老到再也堆不動雪人了。又一年冬天來臨前,她走出屋子搭塑料棚給庭院里的含羞草搭棚御寒,步履蹣跚。
可是石階太滑,她重重地跌倒在地。
也許把骨頭摔斷了,所以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卻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
來者渾身發著光,面容不甚清晰。
梁籠回憶起那個遙遠的午后,沐浴在夕陽里的梁小草神情虔誠地聽她彈琴。
「主人,回家吧,我來接你了。」他的聲音無比虛幻,無比空靈。
她哽咽著點點頭,用最后的力氣把他擁緊。
(13)
某個探險隊在春暖花開時深入山林,發現一具老人的尸體,她擁有祥和恬淡的表情。
可能是因為冬天氣溫低,尸體沒有絲毫腐壞。
奇怪的是,她的庭院里種滿含羞草,長勢喜人,不合時令的花朵盛開在她周圍,眾星捧月般,形成花圈的造型。
這是一場肅穆的別離,探險隊員紛紛脫帽致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