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招了招手:「你,過來。」
我感覺在做夢,怔怔地向她走去。她審視一般看著我,那眼神很復雜,有些我說不明的東西。
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我點點頭,「你是我媽。」
李盼意外地睜大了眼:「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我記得你。」我實話實說。
「狗屁,你那會兒才是個小娃娃,記得什麼?」李盼掏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
煙霧從她口鼻里噴出,蔓延到清晨的水霧中。我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只聽見隨著霧氣,飄出她有些模糊的話語。
「你跟我走吧。」
我愣了愣。
這時死了八年的系統突然吱一聲響起:「恭喜玩家與親生母親重逢。請玩家協助生母,完成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是什麼?」我在腦海里問。
系統不說話。
李盼見我發愣,不耐煩地撇了撇煙灰,扭頭就走:「不跟算了,你就留在這家換彩禮吧。」
我頓了頓,趕緊追了上去,拉住了她揣在口袋里的胳膊。
她腳步明顯一頓,然后不屑地哼了一聲,任由我拉著。
她的手,溫暖而有力,是我不曾感受過的溫度。
我們娘倆,依偎著,消失在清晨的冷風中。
8
我坐在鎮里招待所的床上,看我媽抽煙。
真的,不夸張,她一根接著一根照死了抽,地上掉了一地的空煙盒。這屋里現在煙霧繚繞,整得跟仙境一樣。
我被嗆得咳嗽了幾聲:「媽……媽媽,別抽了,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不說話,只斜躺著目視前方。
我晃著兩條腿,不敢說話,心里暗暗地問系統:「她到底有什麼愿望?」
系統還是不理我。
沒轍兒,只能問問了。
我又咳嗽了聲,怯怯地起個話題:「媽媽,你這些年去干什麼了呀?」
她瞥了我一眼,煙頭在床邊撣了撣:「賣。」
我愣了愣,不敢吱聲了。她不看我,把煙放進嘴里:「這些年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媽是外頭賣的?」
說過,當然說過。我無數次在養父母的謾罵和村里人的調侃中聽說,你媽是個破鞋,你是個野種。但是沒關系,我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直都記得。
「呵。」李盼冷笑了一聲,「我跑出去之后,數數全身上下,一個子兒一張證件都沒有,只有一張漂亮臉蛋。」
「打黑工掙得太少。我選了來錢快的。」
我咽了咽唾沫。李盼不是這樣的人,她即便從小被侮辱被打罵,不被當人看,也沒有放棄過自尊。她一直憋著一股氣,希望通過學習改變命運。
我的出生,摧毀了她的信念。
「媽……媽媽,你都去了哪里呀?」我硬著頭皮,繼續問她。
「先是在南邊,后來跟疊碼仔去了澳門。」她枕著小臂,自說自話一般,「后來跟人去過東南亞,泰國緬甸金三角都遛過一遍……回大陸以后又開店做了些生意。」
她看我臉上由驚訝到呆滯,嗤笑一聲:「我跟你說這個干什麼,你又聽不懂。」
李盼掐滅了煙,翻身下床:「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飯。」
我跳下床,追在后頭問:「媽媽,你回來是有什麼事要做嗎?」
她腳步一頓,回頭看我:「問這個干什麼?」
我縮了縮脖子:「我覺得這里的人……對你不好。」
她的眼神落在我臉上,似乎在上下打量。過了一會兒,她轉身披上大衣:「走吧,去吃飯,然后我給你買身像樣的衣服。」
我跟著李盼到了樓下一家面店。
李盼叫了一大碗牛肉面,端到我面前,然后在我對面坐下:「吃吧。
」
我看了看面,又看了看她:「媽媽,你吃什麼?」
「我不餓,」她朝我的碗努了努嘴,「你吃吧。」
我熱淚盈眶。不知道李盼是真不餓還是經濟緊張,滿滿一大碗面,她只給我一個人吃,自己一口都不要。
雖然她才回來,我已經感受到了濃濃的母愛!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李盼盯著我吃,皺著眉,似乎若有所思。她付過錢,然后領著我走了出去。
然后,她給自己買了整整一斤烤羊排。
整整一斤啊!
我饞得直咽唾沫。老天爺,我活了八年就沒怎麼沾過動物蛋白。剛才那碗面上面只有廚師秀刀工一般切得薄如蟬翼的幾片肉,如今在我眼前的是剛出鍋的羊排,我饞,饞死了。
「媽媽,媽媽,能給我吃一口嗎?」
「不能,你已經吃過了。」李盼冷漠無情地拒絕了我。
媽,你是我親媽。
我眼巴巴地看著李盼慢條斯理地吃完羊排,擦擦嘴,帶我去商場挑衣服。
服務員拿了幾件在我跟前比畫,對李盼說:「您女兒太瘦了,七歲孩子穿的碼子,她都嫌大。」
李盼在看手機,聽到這話她抬頭掃了我一眼,說:「隨便給她挑一身就行。」
在去收銀臺的路上,她的手按在我的肩頭,自言自語:「營養不良,跟我小時候一樣。」
我換了身新衣服,跟著李盼回到招待所。
她把我撇到一邊,打開一臺筆記本電腦,似乎在整理什麼信息。
我坐在旁邊看她,琢磨著該怎麼問她回來的目的。
等了半天,李盼忽然對我說話:「我們明天去縣城,我租好房子了,以后我們在那兒生活。」
她又說:「你養父母那邊肯定要找你,你就不要冒頭了。
」
我嗯了一聲。
她轉過身,看著我:「你不是問我回來干嗎嗎?」